百年的花神殿內(nèi),藍無印指尖的雪蓮茶早已涼透。窗外,月亮山的新蕊開得正艷,可他的目光卻始終望著云海方向——那里囚禁著一朵永遠不會凋零的彼岸花。
“花神大人?!?p> 小仙童捧著新采的露珠進來,卻見案幾上的星盤突然無風自動。藍無印猛地站起,打翻了茶盞。冰涼的茶水在星圖上洇開,恰好勾勒出云海結(jié)界的一處裂隙。
與此同時,云海之巔的罡風突然停滯。越青腕間的鎏金鈴無端輕響,驚醒了沉睡的鎮(zhèn)守神獸。而在碧海青天閣,云瑯桓手中的棋子突然裂成兩半.
藍無印突然輕笑出聲,指尖撫過腰間那截褪色的紅繩。原來這天地棋局,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終局。就像當年那個在雪山初遇的少年,明知是劫,卻仍義無反顧地踏進了這場十萬年的癡纏。
藍無印的指尖懸在畫像前微微發(fā)顫,百年香火供養(yǎng)讓畫中越青的赤瞳越來越鮮活。當鳳凰的問話在殿內(nèi)回蕩時,畫絹突然無風自動,浮現(xiàn)出古老的神紋——那是最初的創(chuàng)世文字。
“她非神非魔...“藍無印的雪蓮真身突然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華,“是母神用混沌與紅塵糅造的...妖神?!?p> 畫像上的越青突然走下畫絹,赤足踏過的地面開出曼珠沙華。她指尖輕點藍無印眉心,一段被封印的記憶驟然蘇醒:創(chuàng)世之初,母神摘下左眼化作烈日,右眼凝成明月,而眼角溢出的那滴淚——落在了混沌與清氣的交界,開出了第一朵亦正亦邪的彼岸花。
“原來如此...“鳳凰的涅槃火突然變成純凈的金色。她終于明白為何越青墮魔都不傷凡人,為何云浚甘愿魂飛魄散也要護她——妖神存在的意義,本就是維系三界平衡。
云海之巔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碎裂聲。藍無印沖向殿外時,看見無數(shù)流星正逆飛向天際——那是彼岸花瓣,正在消散。
鳳凰的指尖燃起一簇幽藍火焰,火光中映出云海之巔的景象——越青的足踝被七十二道天道鎖鏈貫穿,每根鎖鏈上都刻著母神的創(chuàng)世真言。
“解開封?。俊傍P凰忽然湊近,鎏金護額幾乎抵上藍無印的眉心,“我要你花界至寶,那株并蒂雪蓮?!?p> ?。ㄕ嫘目絾枺?p> 藍無印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株雪蓮是他與越青初遇時,她隨手插在他鬢邊的野花所化,蘊養(yǎng)著兩人十萬年來的因果。
“給她自由之后...“鳳凰的指甲突然劃開他心口,一滴金紅花露懸浮在空中,“你當真以為,妖神會跟你隱居山林?“
花露中浮現(xiàn)出越青大鬧天宮的景象——赤瞳所至,連凌霄殿的盤龍柱都化作齏粉。藍無印的指尖開始結(jié)霜,那是道心不穩(wěn)的征兆。
“我...“他的聲音比雪落還輕,“只要她活著...“
鳳凰突然大笑,笑聲震落滿殿琉璃燈:“蠢貨!“她一把攥碎那滴花露,“你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敢承認!
“那你想要什么?“
鳳凰的眸光忽然黯淡下來,鎏金護額下的火紋都仿佛失去了光澤。她望向云海盡頭,那里曾有個人為她折過一枝桃花——雖然她后來才知道,那日云浚袖中藏著的,是越青最愛的彼岸花。
“我想要的...“鳳凰指尖的涅槃火突然映出往昔幻影:云浚教她挽弓時虛扶的手,大婚夜交杯酒里他偷偷倒掉的半盞,還有最后在云海之巔,他望向越青時那抹解脫般的微笑。
藍無印的呼喚將她拉回現(xiàn)實。鳳凰看著眼前這個癡情種,忽然覺得可笑又可悲——他們都在求永遠得不到的東西。
“沒用的?!八笏榛糜?,“母神的封印,就連佛...“話音戛然而止,因為藍無印突然祭出了本命花靈——那株并蒂雪蓮正在他掌心燃燒。
“你!“鳳凰的羽衣無風自動,“竟愿散盡修為?“
雪蓮的火焰照亮藍無印決絕的面容,鳳凰淡然地說道:“三界需要她時...“蓮瓣突然化作流光飛向云海。天地驟然變色。鳳凰望著那道貫穿云霄的光柱,突然明白了什么。
鳳凰的羽衣掠過九重天階,每片翎羽都滴落著幽藍的涅槃火。她回望云海方向,藍無印的身影已在雪蓮光華中漸漸模糊。
“可笑...“鎏金護額下的鳳眸泛起血色。那個端坐蓮臺的佛啊,哪怕她焚盡三界,恐怕都不會抬眼看她一次。
那些虛假的溫情——云浚為她描眉的筆,為她梳發(fā)的玉梳,都還靜靜躺在妝奩里??伤?,這些物件上附著的,從來都是越青的影子。
“若她死了...“鳳凰突然捏碎手中的傳訊玉簡,這是當年云浚留給她的唯一信物,“你會回來嗎?“
西方突然傳來梵音陣陣。鳳凰的涅槃火不受控制地燒向靈山方向,卻在觸及佛光時驟然熄滅。她怔怔看著焦黑的指尖,忽然明白了最深的絕望——原來那人早已將“云浚“這個存在,也化作了普度眾生的法器。即便越青隕落,歸來的也不會是她的夫君,而是一尊無悲無喜的佛。
九重天的琉璃瓦突然震顫起來,驚得蟠桃園的仙鶴齊鳴。云瑯桓手中的茶盞裂開一道細紋,他蹙眉望向震蕩傳來的方向——那里是連天劫都波及不到的云海之巔。
玄天鏡前,小金龍云瑾的指尖剛觸及鏡面就被燙傷。鏡中景象讓他鱗片倒豎:原本死寂的云海竟翻涌如沸,七十二道天道鎖鏈全部繃直,每一根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陛下!“云瑾轉(zhuǎn)身時,云瑯桓已披上戰(zhàn)甲。這位鎮(zhèn)守魔界十萬年的神君,此刻眼底竟閃過一絲久違的波動。
而當他們趕到時——越青仍以最初的姿勢躺著,連衣袂的褶皺都與十萬年前無異。硝煙在她周身形成漩渦,卻撼不動那副枯槁的軀殼。有鎖鏈已經(jīng)斷裂,鋒利的斷口就懸在她咽喉上方三寸,她卻連眼皮都懶得抬。
“青青...“云瑯桓的喚聲卡在喉間。他忽然想起母神歸寂那日,越青也是這樣躺在混沌青蓮上,只不過那時她還會抱怨:“靜坐不如打架痛快!“
一道刺目的光突然穿透云層。鎖鏈崩裂聲中,誰都沒注意到越青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正好接住了一片飄落的雪蓮花瓣。
鎖鏈碰撞的聲響驚醒了越青的倦意。她懶懶掀開眼皮,看見藍無印眼底翻涌的赤色魔氣——那根本不是花神該有的澄澈眸光。
“你又來作甚...“話音未落,少年突然掐住她的下巴強行逼近。越青腕間枷鎖嘩啦作響,在掙扎中突然嗅到一絲熟悉的涅槃火氣息。
藍無印的手扣住她腳踝時,鎏金鈴的封印突然松動一瞬。云海盡頭傳來青龍的長吟,緊接著是白虎的咆哮——四大神獸的虛影已沖破結(jié)界!
“鳳凰的涅槃火...“越青猛地拽住藍無印衣領(lǐng),在唇齒相貼的瞬間將僅存的仙氣渡了過去。少年眼中魔氣消散時,她看見自己蒼白的倒影。
藍無印撫著唇怔忡,卻被越青一腳踹開:“發(fā)什么呆!“她扯動殘存的鎖鏈指向天際,“兇獸要下界了!“
遠處傳來天兵集結(jié)的號角。越青望著藍無印追去的背影,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指甲正在變黑。
鎖鏈的脆響中,越青慢條斯理地攏了攏凌亂的衣襟。云瑯桓的劍已經(jīng)出鞘三寸,寒光映出她鎖骨上未消的掐痕——那是方才藍無印魔氣攻心時留下的。
“妖女?“她故意將這個詞在舌尖轉(zhuǎn)了轉(zhuǎn),赤瞳里浮起譏誚,“大殿下這興師問罪的架勢...“鎖鏈突然繃直,“倒像是我輕薄了誰似的?!?p> 云瑯桓的額角突然暴起青筋。某種熟悉的痛楚從靈臺炸開——他仿佛看見自己也曾這樣用鎖鏈捆著一個人,而那人笑著將匕首插進他心口...
“陛下!“小金龍一把扶住踉蹌的云瑯桓,觸手卻是一片冰涼。這位鎮(zhèn)守魔界十萬年的戰(zhàn)神,此刻竟在微微發(fā)抖。
越青別過臉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不能讓云瑯桓想起來,絕不能...那些被忘川水洗去的記憶里,有比鎖鏈更沉重的真相。
“我去去就回。“小金龍將云瑯桓扶到云輦上,轉(zhuǎn)身時龍紋靴踏碎了滿地冰晶——那是從越青枷鎖上滴落的,混著血的水珠。
母神像前的云瑯桓剛?cè)攵ǎ奸g便浮現(xiàn)一道血痕。遠在空白獄的越青似有所感,抹去嘴角血漬的動作頓了頓。
“越青...“云瑾蹲下身,龍紋袍角沾上她腳邊凝結(jié)的血霜,“大哥的心痛癥...“
“情債多了,自然要疼的?!八驍嗟溃i鏈隨著輕笑嘩啦作響,“就像你當年偷喝的那壇醉仙釀,吐干凈了才好?!?p> 云瑾的龍角突然泛起金光——這是情緒激動的征兆:“可你們明明!“他攥緊的拳頭又松開,“...何必相互折磨?“
越青望向云海盡頭,那里正泛起不正常的赤潮。她知道四大兇獸此刻應(yīng)該已到人間,而藍無印...那孩子身上的魔氣恐怕壓制不住了。
“陛下還是去追兇獸吧?!八蝗粍×铱人云饋?,指縫間滲出黑色血絲,“再晚些...怕是要多幾個'我'這樣的禍害了。“
云瑾起身時,發(fā)現(xiàn)越青的鎖鏈上竟結(jié)出了冰花——那是母神封印在消融的征兆。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回頭:“你故意放走...“
“走吧?!霸角嚅]上眼,身下的影子突然扭曲成彼岸花形狀,“三界蒼生...可比問這些有意思多了。“
當云瑾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后,空白獄的墻壁上,悄然爬過一縷鳳凰形狀的黑焰。
越青的睫毛輕顫,在臉上投下破碎的陰影。鳳凰的獰笑還在耳畔回蕩,而眼前云浚的幻影卻溫柔如初,連衣襟上沾染的蟠桃香都與十萬年前一般無二。
“阿浚...“她下意識向前傾身,鎖鏈卻被扯得嘩啦作響?;糜爸械脑瓶H耘f笑著,那是她輪回十萬年都不敢遺忘的模樣——會為她折桃枝,會替她擋天劫,會在她墮魔時依然張開雙臂的二殿下。
鳳凰的黑焰突然噬咬起鎖鏈,每燒斷一根,就越青的識海里就多出一道裂痕。她看見藍無印在人間被魔氣吞噬,看見四大兇獸撕裂凡間城池,更看見...云瑯桓在母神像前吐血的模樣。
“結(jié)束?“鳳凰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壓來,“當你選擇救世的那一刻,就注定永世孤獨!“
越青突然笑了。她伸手觸碰云浚幻影的瞬間,整個空白獄突然開滿彼岸花。赤色花海中,真正的鎖鏈從來不在云海之巔,而是那滴十萬年前,她親手喂云瑯桓喝下的忘川水。
“原來...“她指尖凝出一枚晶瑩的淚滴,那是洗去忘川詛咒的唯一解藥,“母神早給了我答案?!?p> 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崩塌聲。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時,困住妖神十萬年的枷鎖,終于從內(nèi)部開始瓦解。
血色記憶如潮水涌來——那日云海之巔的風,至今仍刮在越青的骨縫里。云浚的斬神劍就插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劍柄上纏著的紅繩,還是她當年用一縷發(fā)絲編的。
“為何不反抗...“越青的指甲掐進掌心,卻想起云浚倒下時那個釋然的笑。他的神魂散逸前,最后凝望的是她左眼尚未魔化的瞳孔——那里還殘留著最初那株彼岸花的青色。
鳳凰的涅槃火在結(jié)界外獰笑:“你怕看見什么?怕他心底還記掛著梧桐?還是怕...“火焰突然化作云浚的模樣,“他愛的從來只是母神創(chuàng)造的幻象?“
越青突然劇烈顫抖起來。鎖鏈上凝結(jié)的血珠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樣——赤瞳如血,魔紋猙獰,哪還有半分當年被神血澆灌時的純凈。
遠處傳來藍無印的慘叫。她這才驚覺,自己竟在無意識中催動了魔鈴,讓那孩子在人間承受著剝皮抽筋般的痛楚。
“原來...“越青看著自己魔化的利爪,忽然笑出了淚,“最可怕的不是他心中有別人...“一滴血淚墜地,化作小小的青色花苞,“而是我早已...不配被愛?!?p> 母神像突然發(fā)出轟鳴。云瑯桓噴出的那口心頭血,正順著神像底座,流向封印最脆弱的陣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