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祖輩的精神

　　中午時分，史密斯菲爾德、卡洛威，這兩位已經(jīng)被嚇得失魂落魄的老紳士逃一般地離開了教堂，各自在一名警察的護送下來到自己在鎮(zhèn)上的店鋪，和店鋪的負責人交代了一會兒事情后，便坐著自家的馬車狼狽離開。

　　布蘭迪慢悠悠地從教堂里出來，一邊活動著脖頸，一邊整理著自己的領帶，一副21世紀標準社會人的樣子。

　　邁卡則跟在布蘭迪的身后，留著蓬亂長發(fā)和絡腮胡子，端著一桿雙管霰彈槍的他，就算穿著一套整齊的白色西服，也沒法掩飾他渾身上下透露出的匪氣和殺氣。

　　“我真的沒想到，布蘭迪，真的沒想到?！边~卡一邊說著，一邊大力拍著布蘭迪的肩膀，看上去心情非常愉悅。

　　布蘭迪略有些厭惡地輕輕甩開肩膀，說：“你沒想到什么？”

　　“沒想到你居然這么有演講和談判的天賦，”邁卡繞到布蘭迪面前，說，“你讓我想起了我們的老大，對了，還有何西阿，你可真讓人嫉妒啊，布蘭迪，你像老大一樣能說會道，和何西阿一樣有頭腦，未來甚至還有可能會像亞瑟那樣能打，啊哈，我都開始有些喜歡你了?！?p>　　“好家伙，要不是我實在做不到，我一定會把你喜歡我的那些點全部改掉?！辈继m迪想。

　　“不過，我覺得，你還是不夠果斷，”邁卡突然評價起布蘭迪剛才的表現(xiàn)，“準確地說，從一開始，這個計劃就不夠果斷?！?p>　　“哦？”布蘭迪斜了眼邁卡，說，“那你說說看，如果是你，你會怎么辦？”

　　“那辦法可太多了，”邁卡的眼睛里立刻迸發(fā)出耀眼的光彩，“既然有這么好的機會，把這個鎮(zhèn)子上最有錢的三個人聚在一起，那我們完全可以直接綁架他們，偽造成是奧德里斯科綁架了他們，向他們家索要巨額贖金，或者直接就在教堂里干掉他們，把他們家的一切，包括財物和產(chǎn)業(yè)一掃而空?！?p>　　布蘭迪扯了扯嘴角：“這還真是你的作風?！?p>　　“這是亡命之徒的作風，”邁卡糾正道，“學著點，小鬼。”

　　“我可以確信的是，達奇或者何西阿他們絕對不會同意你的計劃?！辈继m迪一句話，噎得邁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布蘭迪見邁卡有些挫敗的樣子，想想他之前也算是完全按照自己的安排行事，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說：“走吧，我們?nèi)ナ访芩狗茽柕孪壬木起^享受一杯免費的威士忌，這也算是我們自己爭取來的吧?！?p>　　來到史密斯菲爾德酒館，和酒保打了個招呼后，二人便各自從柜臺上取下一瓶威士忌，自然地就像在自己家打開酒柜取出一瓶酒一樣。

　　至于酒保，根本不敢正眼看他倆，只是一直低著頭賠著笑，甚至連一句反對的話也沒有。他可是知道，這兩位可是煞星，穿著黑西裝的芒尼先生還算好說話，可是那個穿白西裝的家伙就不一樣了，殺人都不打招呼，萬一惹了他，人家一個不高興，自己的腦袋夠挨幾發(fā)槍子兒呢？

　　提著酒瓶走出酒館，布蘭迪注意到，原本就算鎮(zhèn)上走了不少人也依然算熱鬧的街道上空空蕩蕩的，遠遠看去，似乎在馬廄的側前方聚集了不少人。

　　“怎么回事？”邁卡跟了出來，灌了口酒，說。

　　“去了就知道了?！辈继m迪灌了一大口酒，把瓶子往邁卡懷里一塞，就往人群聚集處跑去。

　　“哎哎，你等我一下啊，年輕人哪來這么急的性子?！边~卡手忙腳亂地把瓶子拿好，跟著跑了過去。

　　瓦倫丁，刑場。

　　說是刑場，其實也就是一座建了平臺的絞刑架，這在小城鎮(zhèn)里其實是很少見的，因為大部分的美國小鎮(zhèn)處理絞刑犯人的方式其實很簡單，一棵能承重的樹，一根堅韌的絞繩，一匹受驚之后能撒丫子跑很遠的馬，便足夠了。

　　而這種專業(yè)的大型刑具一般只會在大城市才會有，當然，這種大型刑具對于那些大城市而言并不能說明什么，但對于小城鎮(zhèn)，這無疑是彰顯這座城鎮(zhèn)經(jīng)濟水平的重要標志。

　　而在小城鎮(zhèn)，這樣的一座絞刑架除了處刑犯人以外，還能起到其他的作用，比如組織集會、向民眾進行宣講活動等等。

　　而今天，瓦倫丁剩余的居民齊聚在絞刑架下，絞刑架上沒有即將被絞死的階下囚，只有馬洛伊警長、他手下的兩名警察，以及一個留著背頭和時髦小胡子的中年人、一個頭發(fā)花白、滿臉老態(tài)但精神抖擻的老人和一個身材高大壯碩、留著一臉胡須的壯漢。

　　馬洛伊警長拿著一個用鐵皮制成的擴音器，高喊道：“瓦倫丁的鎮(zhèn)民們，今天，我把大家叫來這里，是為了向大家說明一些情況?！?p>　　臺下非常安靜，鎮(zhèn)民們都在靜靜地聽著馬洛伊警長講話。這些人里，只有寥寥幾人的眼神中還留存著些許希望，絕大多數(shù)人的眼中只有麻木、絕望，就像一堆只剩下灰燼的營火，燃不起一點火星。

　　看著這些人的臉，饒是馬洛伊警長，這個已經(jīng)在這座絞刑架前宣讀過數(shù)以百計罪犯的罪狀的鎮(zhèn)治安官，也覺得自己失去了演講的激情，更何況，對于大家是否真的能夠渡過這一劫，他內(nèi)心也確實在打鼓。

　　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對于不日即將來襲的敵人，我們已經(jīng)有了應對之策和來援之士，”馬洛伊警長大聲說，“站在我身后的，你們并不認識的三人，是我們援兵的代表，他們會協(xié)助警方，保護大家的生命安全?！?p>　　“但是，想要保護我們的城鎮(zhèn)，我們的家園，光靠我們是不夠的，”馬洛伊警長頓了頓，說，“所以，我希望，還留在這里的所有人，都能給予我們最大的協(xié)助……”

　　“什么樣的協(xié)助？”這時，臺下有人打斷了警長的演講。

　　“呃，各方面的協(xié)助都可以，”馬洛伊警長有些支支吾吾地說，“比如，現(xiàn)在我們最缺的還是和敵人正面戰(zhàn)斗的槍手，如果大家能夠行動起來，拿起武器，保衛(wèi)自己的家園……”

　　“所以，你找來了幫手，卻依舊要讓我們頂上去送死？”

　　“你們這些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

　　“我們上繳稅款，履行身為公民的義務，結果最后就換得你一句讓我們拿起武器？那我們把你選出來做這個治安官是干什么用的？”

　　……

　　臺下的鎮(zhèn)民開始喧鬧起來，他們中，有哭訴的，有頹廢的，更有大聲咒罵的，直接問候警長、警察以及他們能想到的跟這件事有關的所有人的直系親屬的更是不少。

　　馬洛伊警長連聲喊了好幾次“肅靜”，但一點效果都沒有，看著臺下因為恐懼而變得焦躁不安的民眾，他一籌莫展。

　　“各位鎮(zhèn)民們！各位美國公民們！聽我說兩句！聽我說兩句！”

　　這是，一個中氣十足、充滿煽動力和號召力的聲音響起。

　　達奇?范德林德，這位新奧斯汀州和西伊麗莎白州最臭名昭著的頭號通緝犯，拿過了馬洛伊警長手中的擴音器，用自己獨特的聲音將群眾的騷動平息。

　　“在我發(fā)表我的意見之前，我想先問問各位，尤其是男士們，”達奇說，“你們的父輩、祖輩都是懦夫和孬種嗎？”

　　“什么？”這種上來就罵街的說話方式先是讓所有人都錯愕了一下，然后便點燃了幾乎所有人的怒火。

　　“嘿，外鄉(xiāng)人，”臺下，一個牧工打扮的男人喊道，“你憑什么上來就辱罵我們的父輩和祖輩？”

　　“因為，現(xiàn)在，就在這里，在我眼前，我所看到的，尤其是男人，全TM是一群孬種！”達奇高聲喊著，借著擴音器的力量，輕松壓制了下方群眾的怒火。

　　達奇緊接著換了一種追憶往昔的口吻，說道：“大家都是美國人，我們的父輩、祖輩，都曾在這片土地上戰(zhàn)斗過，他們曾經(jīng)和壓迫他們的英國殖民者戰(zhàn)斗過，他們曾經(jīng)和阻礙這個國家成為平等、自由和民主的樂土的敵人戰(zhàn)斗過，他們曾經(jīng)和惡劣的環(huán)境、兇猛的野獸、窮兇極惡的罪犯戰(zhàn)斗過，他們拼盡全力地戰(zhàn)斗，是為了什么？難道是為了看到他們的子孫，也就是你們，守不住他們?yōu)槟銈兇蛳碌倪@片家業(yè)，保護不了他們曾經(jīng)珍視，你們也應當用生命去珍惜的一切？”

　　人群徹底沉默了。群眾陷入了思考，有的人甚至開始自責。

　　“為什么，我們的父輩、祖輩，曾經(jīng)那般英勇地戰(zhàn)斗過，而現(xiàn)在類似的事情到了我們自己身上，我們就如此怯懦呢？難道是我們比不上他們嗎？”達奇接著說，他成功地掌握了局勢，引導了民眾的情感和思維，“我認為并不是這樣的，恰恰相反，根據(jù)最新的理論，我們應當是比他們強的，那么，為什么，現(xiàn)在站在臺下的你們，失去了斗志，認為自己沒法保護好自己的家園？”

　　“我認為，那是因為你們相信，政府可以保護你們，政府能夠將你們納入到他們的羽翼之下，這種信任，從某種角度上消磨了你們對于自己的自信，同時，也放大了你們對于政府的期望，以及你們得知政府無能為力時的失望，”達奇的聲音鏗鏘有力，“現(xiàn)在政府已經(jīng)無力做到保護你們周全了，即便有我們，也只能在接下來的戰(zhàn)斗中祈求能夠自保，那么，我想問各位，現(xiàn)在不拿起武器，保衛(wèi)我們的家園，更待何時！”

　　群眾似乎被達奇調(diào)動起了情緒，但似乎依舊欠點火候。

　　“那個，先生，您的演講確實很震撼人心，說實在的，我都有些被觸動了，”這時，一個留著絡腮胡子，身材肥碩，看上去有些憨態(tài)可掬的男人發(fā)言道，“但是，我想問，就算我們打算幫助你們，武器、醫(yī)療、后勤保障，這些事情該怎么辦？”

　　達奇聽完肥胖男人的話，雙眼在人群中一掃，便捕捉到了他想找的那個人。

　　布蘭迪見達奇的眼睛看過來，微微一笑，舉起酒瓶，做了個碰杯的動作，表示一切盡在掌握。

　　達奇一看，心里便有了底，他繼續(xù)用充滿煽動性的語氣說：“我的伙伴已經(jīng)和本鎮(zhèn)的三位最尊貴的紳士進行了友好的洽談，并且達成了共識，接下來的日子，本鎮(zhèn)的酒館和診所將無條件地為大家提供一切服務，至于槍械鋪里的武器，則將在警長先生的安排下統(tǒng)一發(fā)放，我們會保證每一位能夠拿槍戰(zhàn)斗的公民都能夠拿到至少一把槍，現(xiàn)在，我想大家應該沒有后顧之憂了吧？”

　　提問的胖男人說：“既然如此，那還有什么好說的？我加入了，我的父親可是南北戰(zhàn)爭時期的戰(zhàn)斗英雄，我可不想讓你們覺得我是孬種。”

　　“很好！”達奇高聲贊嘆道，“您的勇氣讓我倍感欣慰，先生，您的父親一定會以你為榮的！”

　　在達奇極具煽動性的演講和極其鼓舞人心的話語的雙重進攻下，群眾心中的恐懼被擊垮了，取而代之的是保護家園的勇氣和決心。

　　“還有，記住，公民們，”達奇高聲補充道，“這場戰(zhàn)斗，是你們保衛(wèi)家園的戰(zhàn)斗，而不是幫助我們或者幫助警長的戰(zhàn)斗，相信我，我們一起和那些邪教徒和匪幫頑強斗爭，一定能夠贏得最終的勝利！”

　　群眾歡呼起來，他們眼中名為戰(zhàn)斗意志的火焰燃燒了起來，和之前相比，這樣的眼神，才是屬于活人的眼神。

　　“好了，現(xiàn)在，我把話語權交還給馬洛伊警長，大家要聽從警長先生的安排，有秩序地領取武器、筑造工事等等，記住，一定要有秩序，予人方便，便是予己方便，”達奇做完最后的陳述，將擴音器交還給馬洛伊警長，說，“好了，警長，現(xiàn)在你可以發(fā)號施令了，弟兄們，我們走?！?p>　　下午時分，基恩的酒館。

　　達奇推門進入，見酒館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除了之前在人群中見到的布蘭迪、邁卡，還有查爾斯和哈維爾。

　　布蘭迪一見達奇，便舉起右手打招呼道：“嘿，老大，站在絞刑架上演講的感覺怎么樣？”

　　“要說感覺，自然是比頭上套著繩子說遺言要好太多了，”達奇幽默地笑道，“說起來，還沒問你，你和那三個有錢人到底談得怎么樣？”

　　“可以說還算順利吧，”布蘭迪說，“只是那個賣軍火的拒不配合，邁卡就一槍把他崩了，不過，等這邊的事情結束，如果我們都能活下來的話，我們能從剩下的兩家那里拿到一萬美金的酬勞，當然，那個死掉的家伙的家產(chǎn)，以及他槍械鋪的生意，我們也都能隨時拿捏了?！?p>　　“太好了，你可真是一員福將，布蘭迪，”達奇非常高興，站在吧臺后面充當酒保的哈維爾適時將一個斟滿了澄澈酒液的杯子推到達奇手心，達奇一飲而盡，咂了咂嘴，有些驚訝地說，“這是香料島私酒嗎？”

　　哈維爾笑著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排得整整齊齊的私酒罐，說：“這家店的老板收拾了細軟匆匆離開，倒是把這么多好酒全落在這兒了。”

　　“這個鎮(zhèn)子還真是一塊寶地啊，和西部那些貧瘠的小鎮(zhèn)完全不一樣，”達奇感嘆了一句，隨后問道，“對了，哈維爾，還有查爾斯，你們兩個外出偵查，情況如何？”

　　“我那邊暫時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查爾斯開口道，“唐斯牧場現(xiàn)在空無一人，連昨夜戰(zhàn)斗殘留的血腥味都快聞不到了?！?p>　　“我那邊也差不多，”哈維爾為自己斟上一杯酒，說，“鎮(zhèn)子東邊幾乎連一個帶槍的旅客都找不見，更不用提可疑的幫派分子和邪教徒了。”

　　“還是不能大意，那個邪教的首腦我不了解，但奧德里斯科我可太熟了，永遠不要低估他的手段和頭腦，永遠，盡管他手底下盡是些酒囊飯袋，”達奇說著，看向了邁卡，“對了，邁卡，待會兒你去鎮(zhèn)子北邊看看，記得看時間，三個小時之后必須返回，否則我們會誤認為你出了什么事的?！?p>　　“放心吧，老大?！边~卡沒有多說，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起吧臺上已經(jīng)倒好的一杯酒一飲而盡，便轉頭離開了小酒館。在達奇面前，他向來把“言聽計從”四個字貫徹得很好。

　　邁卡前腳剛走，亞瑟和何西阿后腳便走了進來，幾人互相招呼兩句，新進來的二人便也加入了喝酒的行列。

　　“亞瑟，你這一下午都在干什么呢？”布蘭迪湊過去問道。

　　“暫時沒有什么特別需要我做的，我就去教那些幾乎連槍都沒摸過的菜鳥用槍?！眮喩嘈α艘幌拢似鸨右伙嫸M。

　　布蘭迪聞言也笑了，說：“比較下來，還是教我更輕松，對吧。”

　　“那可太輕松了，”亞瑟吐槽道，“就那幫家伙，就算真有個活人在距離他們不足一碼的地方站著讓他們打，他們也十有八九會打空，我可真是服了。”

　　達奇也笑了：“想當年，你連槍都拿不穩(wěn)的時候，也和那些人差不多一個德行?！?p>　　“我可比那些菜鳥優(yōu)秀多了，達奇，”亞瑟反駁道，“反正我是不敢把我的后背托付給這些人?！?p>　　“放心吧，當人們內(nèi)心的火焰被點燃之后，他們會為那團火瘋狂的，不管那火到底燃燒的是什么?！边_奇這句話似是在對亞瑟說，又似是在對所有人說。

　　這時，一個滿頭大汗的警察冒冒失失地闖進了酒館，說：“麥金托什先生，芒尼先生，警長先生和馬修斯先生讓我來找你們，說是有要事商議?！?p>　　“好吧，休閑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達奇從椅子上站起來，對布蘭迪說，“走吧，布蘭迪，讓我們看看警長先生和何西阿又有什么需要我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