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告別
易苗追著帥旗沖到南城門附近,發(fā)現(xiàn)眼前有數(shù)萬南涼騎兵時,有一種一頭沖進狼群的感覺,似乎分分鐘要被敵人撕成渣渣。這時跑也來不及了,他放緩了馬速,用校園廣播的音量開始大喊:“南涼主帥死了,南涼主帥死了”。
耶律研一現(xiàn)在只能感到眼上傳來的刻骨疼痛,幾次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他只想快點離開這里,一刻也不想多待。要不他肯定停下來和易苗對喊:“你他媽才死了,你們?nèi)叶妓懒??!钡裳幸豢隙ㄊ呛安贿^校園廣播的。不得不說,南涼對領(lǐng)導(dǎo)坐次排位這個學(xué)問沒有學(xué)好,但對讓領(lǐng)導(dǎo)先撤的文化還是掌握了精髓,帥旗撤退的方向,馬隊主動讓開了道路。
易苗身后,癸字營的騎兵遠遠追了上來,騎兵整體沖陣他們沒有練習(xí)過,大家又急于過來收割銀子,人人都想沖在最前面,隊形是要多散亂,有多散亂。癸字營的騎兵帶著塵土奔來,誰也看不清有多少人。南涼的千夫長們一想,先后有六千騎去了東門,包括兩千重甲騎兵,看樣子重甲騎兵是一個都沒回來,八成是讓團滅了。這樣算來,東門沖過來的敵人至少也要幾萬。西城門那邊也開打了,這是要斷我們后路,包圍我們。想到這里,他們不再猶豫,紛紛下令朝西城門方向撤退。
看到南涼騎兵如潮水般退去,易苗也不急著去追帥旗了,他就沿著城墻不緊不慢的跟在南涼騎兵后面,遠遠的射殺敵人,仿佛草原上的牧羊人,趕著自己家的幾萬只羊一樣。易苗邊射箭邊向前進,到了南城門下,城頭上的柳輕舟看清了城下的人,揮手大喊一聲“易苗”。
易苗聽到了叫聲,抬頭看到了柳輕舟,也看到了城頭那個穿著龍袍的柳承道。易苗沒有說話,對柳輕舟報以一個溫暖的微笑,仿佛是告訴她:“沒事,有我在”。易苗很快看到了城門口堆放的人頭,皺了皺眉頭,手里本來已經(jīng)放慢了速度的弓箭,又恢復(fù)了驚人的射速。
南涼騎兵太多,退卻的速度較慢,癸字營的騎射手們很快追擊到了南門口,開始了弓箭射擊。易苗騎馬歸隊,聚攏了散亂的隊形,囑咐不要追擊太快,始終綴在敵軍后面,在局部對敵人形成絕對優(yōu)勢,不斷地殲滅落在后面的敵軍。在城樓上的禁軍將領(lǐng)和士兵看著那一千多人的小小陣營和他們揮舞的營旗,難以置信地說:“那,那真的是癸字營?!?p> 柳承道這時也不猶豫了,命令南門,西門,統(tǒng)統(tǒng)打開,外城禁軍全部出城追擊敵軍。南門的吊橋緩緩落下,西城門又沖出了更多禁軍。一場萬人追擊戰(zhàn),在東京城下展開。這一戰(zhàn)一直殺到黃昏,殘陽如血,地上的血色和天上的紅色連成一片。東京城外遍布尸體,尸體上有的插箭,有的插刀,有的插槍,長短不一,雜亂的矗立著。還有負傷的戰(zhàn)馬在尸體間慢慢的穿行。一支血手,拄著自己的大刀,艱難的緩緩的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在血色夕陽的照射下,他滿臉滿身的血污,身上插著七八支箭。戰(zhàn)馬不知道哪里去了,他被敵人用槍戳下了馬。頭盔不知道哪里去了,他被后面的敵人擊中頭部,昏了過去。帶出來的五千兄弟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可能已經(jīng)躺在眼前的茫茫血泊中。他狠狠的拔出一支插在身上的箭,一股血從傷口處流出,他感覺不到疼。他想死,可是看樣子他還要繼續(xù)活著,帶著更多的仇恨活著。孫大力對著殘陽一聲爆喝,喝聲中有無比的蒼涼和無奈。
除夕的前一天,在皇帝的英勇領(lǐng)導(dǎo)下,禁軍在東京城下取得了對南涼國的重大勝利,殲滅敵軍一萬兩千余騎。自身傷亡不詳,如果真實數(shù)字公布出來臉皮再厚的人也不敢叫它重大勝利。知道那些數(shù)字的人不在乎死了多少人,那些人不過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沒有點良好的心理素質(zhì),哪能治理好國家。朝廷通告天下,普天同慶,要過一個比春節(jié)還春節(jié)的春節(jié)。陳國人聽到這樣的好消息,舉國振奮,這個節(jié)日過的格外痛快,人人都多喝了兩斤酒。
癸字營的兄弟們也很振奮,這個大勝仗打完,營里就死了二十多人,他們是在追擊南涼騎兵的時候,與南涼騎兵對射死的,易苗馬上拿出了三萬兩銀子兌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死了的士兵每家還額外多給五百兩。癸字營春節(jié)期間允許各小隊交替著喝酒歡慶,每個士兵的臉上都洋溢著揚眉吐氣的神采。皇宮里的柳承道很高興,沒有被逼簽署城下之盟,不但沒有丟皇家的體面,而且還在國人面前長了臉面。春節(jié)期間,他大擺宴席,各種賞賜大臣。諸位大臣很雀躍,爭先恐后的拍著柳承道的馬屁,皇帝高興自己的日子也好過。賈太師顯得格外興奮,買了幾十壇“綠映紅“和自己的黨羽在家暢飲。他沒打算現(xiàn)在給皇帝潑涼水,讓皇帝自己高興完了,再把易苗的真實身份告訴皇帝。他非常確信,易苗的戰(zhàn)功越大,就死的越快。
整個陳國,真正傷心的只有那些死了親屬的禁軍家眷們。易苗也并不高興,他原有的計劃被南涼人徹底打亂了。再過幾個月,賈太師拍走的龍紋盞,會徹底失去變色的能力,他對老甲魚出手的時機也到了。龍紋盞使用次數(shù)過多或者過了一定時間就會變成普通白瓷。易苗不能指望賈溫會經(jīng)常使用龍紋盞,只能等夠時間。李燁通過拍賣行的老帳房已經(jīng)掌握了龍紋盞是賈太師花了五百萬兩買走的鐵證。易苗會傳播出賈太師秘密拍下龍紋盞的消息和部分證據(jù),引起皇帝的注意。五百萬兩的貪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忽視的。如果老甲魚想要自保,將龍紋盞獻給皇上,那更好,又可以多加一條欺君之罪。計劃如果實施,無論如何老甲魚也跑不掉。南涼人過來打了這么一仗,逼得易苗在皇帝面前提前展現(xiàn)了過人的武力。易苗清楚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待在東京,也許柳承道還能容你。現(xiàn)在你跑到皇帝的軍營,展示了這樣的實力,柳承道肯定不能容你。為了保護自己,保護家人,他恐怕是不能再在陳國待著了。
春節(jié)里還有一個高興不起來的人,就是云裳公主柳輕舟,在城樓上看到的血腥場景讓她好幾天無法進食,胸中的郁結(jié)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消散。她不明白作為人怎么能夠做出如野獸一般的行徑。她麻木的參加了例行的各種新春儀式,機械的出席各種酒宴。她只想盡快去找易苗,問問他這個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易苗在她心目中是個解惑者,還是東京城的拯救者。大年初三,一輪光影模糊的太陽掛在天空,顯得十分清冷,天空中洋洋灑灑的下著雪子,仿佛有人向大地拋灑著細小的銀沙。地上已經(jīng)堆積起了一層薄薄的雪白色,人踩上去,才會顯露出大地本來的顏色。百帳山上,易苗面向東京城,看著依稀還可以分辨的城市輪廓,他穿著一身灰袍,好像完全感覺不到周邊的寒冷。他的身后站著一身狐裘的柳輕舟,臉上帶著面紗,雙眼疑惑的看著易苗的背影。
兩個人站了一會,易苗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長長的霧氣從他嘴中呼出,很快消散在空中。易苗輕聲說道:“公主,你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因為我也是個人,人性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明白。人從一出生,就有很多的不同。我們無法選擇,比如我們出生在哪個國家,哪個家庭,是男是女。就是這些無法選擇的東西,決定我們的成長經(jīng)歷。不同的成長經(jīng)歷會讓我們對事情有不同的看法。就像有些人會為了榮譽去死,有些人卻愿意丟棄一切尊嚴,死皮賴臉的活著?!?p> 易苗頓了頓,繼續(xù)說:“你在皇宮里長大,以為世界很美好,但是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以后還要靠你自己去發(fā)現(xiàn)。我能告訴你的是,隨著你年齡越大,像今天這樣的問題會越來越多,煩惱也會越來越多。我在你這么大的年紀時,接觸了些事情,讓我感到整個世界不同了。之后的每一天里,我感覺都不是為自己活著。人性是善是惡,我說不清楚。但是權(quán)力和金錢絕對是會令人性扭曲的,歷史上多少皇帝為了權(quán)力殺兄弒父,又有多少人為了錢財喪盡天良。這些還不算什么,我想大多數(shù)人為了生存,是可以干出連野獸也干不出來的事。不管我們愿不愿意相信,我們就生活在這樣的世界里?!?p> 柳輕舟愣愣的看著易苗,似乎不相信這些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她希望得到別的什么解釋,比如像媽媽說的:“那些南涼人都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