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火城和永晝城的率先開口,兩邊受邀前來參加這場大婚宴席的故交好友,各路高手,不約而同出聲表態(tài),甚至于殿外一些不請自來的門派勢力代表人物都相繼走進大殿,紛紛抱拳見禮,給予了誠懇的響應(yīng)。
此起彼伏的附議聲在殿內(nèi)回蕩,席位上一眾尚未起身的諸門眾派話事人神色復(fù)雜,心緒沉重,目視這幅情景,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大勢所趨的深深壓抑。
某一刻,席位上有人再度起身,正是那位來自紅云洲神光宗的灰衣老者鶴良,沒有過多言語,直截了當?shù)溃骸吧窆庾诟阶h?!?p> 緊接著,一位身著綠衣輕紗的女子和一位白發(fā)青年同時起身,抱拳行禮。
“今日天下豪杰各聚一堂,實乃燼土自古罕見的盛景,先前寧城主真言,字字道破天命,這位老前輩妙語,亦句句皆為至理,若大勢如此,一戰(zhàn)可定天下太平,玄蒼宗附議,愿助兩城掃平六合,一統(tǒng)八荒!”
“幼有所歡,少有所喜,年有所長,壯有所成,哈哈,好,很好,不能再好,倘若燼土將來真能見到如前輩所言的太平盛世,哪怕僅稍微有所改變,那么我輩修士,也能算是死得其所,寧城主,老前輩,你們的真言妙理,在下銘記于心,愿代表金簪城附議,縱然要與天下為敵,亦在所不惜?!?p> 待到兩人話音落下,一位白衣勝雪的女子神明隨即長身而起,一手抱拳,抵住掌心,先是看了眼那位金發(fā)老者,由衷欽佩,再望向?qū)巻⒌热?,神色和煦,她同樣沒有任何多余的言辭,輕聲說道:“大元王朝楊露蕓,愿以性命做擔保,今日過后,若各派兵臨火城外,大元王朝必來鼎力相助?!?p> 然后,又有兩位來自不同宗門的老神明起身表態(tài)。
“骸骨江大日劍宗附議?!?p> “沖霄山紫霄宗附議?!?p> 最終,當靠近大殿門口的席位上忽然響起一聲嘆息,沙啞而虛弱的嗓音悠悠傳蕩,接二連三的附議聲才戛然而止。
“諸位城主,各位道友,一切都是誤會,實在無需這般大動干戈,今乃大喜之日,天地同慶,如此有傷喜慶,老朽斗膽懇請諸位,以和為貴,收回成命?!?p> 諸雄相繼轉(zhuǎn)移視線,看向說話之人,認出了他的身份,那是一個須發(fā)皆白,面容枯瘦,血肉干癟,暮氣沉沉的佝僂老者,他自席位上緩緩起身,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風中殘燭,雨中朽木,實在是蒼老的不成模樣,仿佛隨時都有立地腐滅的可能。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行將就木的老者,卻讓在場許多高手都生出些許敬畏之心,因為如果按照輩分來說,當今燼土,恐怕已經(jīng)沒人能高過他,這是一位真正的老前輩,所存活的歲月,漫長的令人有些不可置信。
赤木洲“血槐神疆”中有一個長存二十余萬年之久超一流勢力,名為“天壽門”,別稱“長生派”,這個門派素來有著與天齊壽的美譽,最特別之處就是———“命長”。
燼土內(nèi)外,無出其右。
凡是隸屬于天壽門的弟子,壽元普遍都會高出世間同境修士過半有余,境界越低,相比差距就會越顯而易見,而其中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天壽門祖山祠堂中存在著一個曾讓無數(shù)勢力趨之若鶩的造化神地———“天命池”。
相傳此池乃上古圣人血肉精髓所化,不朽不滅,不干不涸,有著逆轉(zhuǎn)根本,還老還童,延續(xù)生命,增益壽元的妙用奇效,且不同于靈藥的強行增益,雖是后天所致,卻如先天所生,可以說,只要能得到天命池的精氣法則洗滌,便相當于天生擁有了比正常人高出一半甚至成倍,或更長的壽命,即使此后再動用靈藥來續(xù)命,也不會存在任何限制,如此神物對于燼土這種生來命短的詛咒之地,尤為可貴,十余萬年下來,也不知有多少高手曾為此前去叩關(guān),可惜,從未聽聞有人成功過。
而這位老者,即為天壽門上代掌教位列第三的“俞長生”,道號隨名———“長生真人?!?p> 一個昔年深入爐洲為求保命,只得無奈自斬根基的跌境神王,輩分之高,令人汗顏,至今,已存活于世五萬余年!
實在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哪怕是燼土之外,大成神王撐死都只能活個三四萬年,唯有極個別神道登頂?shù)拇嬖诨蛟S能有五六萬年壽命,除此之外位及中下游層次的神王,正常情況下最多也就兩三萬年壽命,而這一切,還是在吞服生命神藥的前提下。
更遑論是燼土之中,因為天道在無形間不斷吞噬眾生壽元精氣的緣故,這里的有靈萬物,生來注定活不長久,道行越高,則越嚴重。身在燼土,一位神王都不過萬余年便會走向生命的盡頭,靠著生命神藥,勉強破開兩萬年瓶頸,已差不多是極限,縱使是那些個大成神王,神道登頂者,也不會高到哪里去,相比于外界,說是對半砍都不為過,可這位從神王領(lǐng)域跌落至真神層次的老者,卻能存活整整五萬年有余,當真是驚為天人。
當然,他之所以能存活如此漫長歲月除卻與天壽門那口天命池牽扯甚大外,其實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他所修的功法,天壽門的鎮(zhèn)派至寶———“長生經(jīng)”!
傳說,這長生經(jīng)和天命池都是出自同一個地方,乃天壽門那位因此長存十萬年不朽,被譽為燼土有史以來壽元最為悠久的立派祖師在蒼穹之上一方混沌禁區(qū)中所得。
號稱:
天命池,奪天地之命。
長生經(jīng),證吾身不朽。
這是天壽門的大道根本,亦是整個門派的命數(shù)所在,關(guān)乎甚大。
老者俞長生自是兩者皆得,不僅常年泡在天命池中溫養(yǎng)形神體魄,且已將長生經(jīng)修煉到了他所能及的化境。
可惜,即使如此,俞長生依然壽元枯竭到了極致,行將走到生命的盡頭,歲月不久矣。
長生長生,妄圖長生,我可摘星捉月,亦能再造乾坤,可得長生否?
敢問上蒼,世間可有長生?
可天壽門世代不知,天下眾生更不清楚,長生本不滅,天命終殘缺......
伴隨俞長生的話語響起,落座在其右側(cè)席位上的一位孟姓老神明闔上眼眸,定了定神,當再次打開雙目,那渾濁的眼神,卻更顯朦朧,他無聲一嘆,不知是為自嘲,亦或別有用意,只是待俞長生話音落下,這位孟姓老神明一口飲盡杯中半杯茶,低聲道:“老朽本無言,卻歸同類中。”他緩緩起身,又緩緩抱拳,“終是我等鼠目寸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慚愧啊。也罷,今日這場鬧劇,也該落幕了,莫要因我們而耽誤了大婚進程,喜酒便不喝了,多說無益,老朽先行在此賠罪,還望諸位海涵一二?!?p> 言罷,孟姓老神明也不作遲疑,移步離開席位,再度抱拳,說了句“告辭”,便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朝大殿外走去。
寧啟等人一語未發(fā),靜靜目視著這位負日城曾經(jīng)的老城主孟淮離去,沒有挽留的打算,但殿內(nèi)的氣氛,隨著他們的神色漸漸緩和了下來,而施虞煙也散去了手上那朵隨時可能爆發(fā)蓋世威能的琉璃神蓮,他們知道,今日這場大婚前的小插曲已到此為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火城和永晝城算是免去了一些不確定性的隱患。
當然,這并非是他們對此心存忌憚,倘若諸門眾派執(zhí)迷不悟,果真不計代價,哪怕拼著天道鎮(zhèn)壓,玉石俱焚,整個燼土毀于一旦的風險也要鏟除隱患,兵臨火城外,即使沒有各方勢力的相助,他們同樣不會有絲毫畏懼。
最壞的局面無非就是火城獨自與世為敵,那又如何?
如今寧啟得培源轉(zhuǎn)生丹相助,重回巔峰指日可待,到時由他親自坐鎮(zhèn)火城天幕上,只身背負近兩千年的天地氣運,再有眾生香火凝聚的無盡太平紅塵力加冕,執(zhí)掌一座無缺的神王法陣,世間誰能奈其何?
在這個沒有神王的時代,他寧啟立身火城,占據(jù)天時地利人和道法,就相當壓勝一切有靈眾生,道行戰(zhàn)力不說是燼土當世明面上的第一人也所差無幾了,哪怕在預(yù)料之外的出現(xiàn)了一尊神王,最終下場也不過是個有來無回!
只是戰(zhàn)爭免不了生死,燼土好不容易得到短暫的安定,他們真的不想再見那種生靈涂炭的場景,能避則避,不打最好。
雖說有夏欣在,九成不必憂慮天道鎮(zhèn)壓,可一旦開戰(zhàn),諸神不計后果的放開手腳,這內(nèi)天地所剩的三洲之地必將崩滅,最終還能留下多少土地,只能說是,相比下來,連塵埃都算不上。
除非火城信口雌黃,出爾反爾,讓夏欣親自下場,那樣的話根本不用戰(zhàn)了,她一人便可橫推內(nèi)外天地萬族,輕而易舉的坐上那個燼土共主的位置。
可那樣卻不現(xiàn)實。
其一,夏欣根本不可能去做那個燼土共主,甚至可能從始至終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否則她現(xiàn)在也不會坐在這里參加婚禮。
其二,寧啟之所以要將夏欣搬出來,言稱只要她隔絕天道感應(yīng),其實別有用意,不然根本無需多此一舉,來口口聲聲解釋這么多,最一開始便可直接忽視,強行驅(qū)客,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們要戰(zhàn)那便戰(zhàn),大不了就做個仗勢欺人的偽君子,去求夏欣出手,相信她絕不會袖手旁觀,到時來一場真正的天地一統(tǒng),事后就算夏欣不愿去做那個燼土共主,大勢之下,火城也會在這一戰(zhàn)下潛移默化的站在那個位置,從此,他們就是燼土的唯一,將無人敢忤逆。
寧啟不是沒得選,選擇有很多,且無論結(jié)果如何,火城都會是最大的贏家,他之所以這么做,其實根本原因就在于實在不想去那樣做,他想要的不是一家獨大,而是真的想讓這個天下,這個世道能變得更好,起到一個震懾效果,不僅是要讓各方代表清清楚楚的明白,火城問心無愧,不懼一戰(zhàn),同時也是給他們留些余地去進一步考慮,三思而行,好以此達到一個心悅誠服的效果,然后為將來那條通道引動的大勢做鋪墊。
簡而言之,就是他寧啟想要給各方勢力一條后路,要么今日你們就放下以往高高在上,固執(zhí)己見的態(tài)度臉面,大家好好坐下來,心平氣和的喝杯大婚喜酒,要么你們就自行離去,慎重思量,反之,那便一戰(zhàn),將來也勿怪火城關(guān)門拒客,那時你們再想來低頭做小,不好意思,晚了,想要強攻,取而代之,那更沒有可能性,涉及到了這一層面,便已經(jīng)超出今日所論的范疇,不是他寧啟一個人說了算了,若夏欣因此決定親自出面,結(jié)果不言而喻,人,是一定會死,至于最后要死多少,不得而知。
寧啟可不是那種一昧心善,毫無見地的所謂圣人,說什么天地如牢籠,眾生皆悲苦,今日火城幸得天命,有一通道可往自由,我心悲憫萬物,愿將城門大開,來助諸位脫離苦海,這不是心善,而是癡愚無知,自取滅亡。
須知,這里是燼土,傳說自古流血的罪惡之地,放眼望去,能有幾個是善類,又有幾人能做到安分守己?人心思變,欲壑難填,沒有人會心甘情愿的聽你說道,只顧眼前,不識大局,借著一點所謂的善意就將一群餓狼引進羊圈,還想著吃飽了然后報答你,笑話,待到餓狼飽腹,有了氣力,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還得看人家心情。大勢如此,一旦毫無顧忌的大開城門,引得各路人神妖魔共聚火城,天地必將大亂,到時候再去讓他們來聽你說道,遵規(guī)循矩,就像是羊亡圈破,人危驅(qū)狼,為時已晚。
且這還僅是寧啟的顧忌之一,其中還有一個更大的隱患,那就是燼土生靈借助通道去往了外界,究竟會如何。
外面四座天下可不是燼土,天地繁榮,氣運鼎盛,隱藏的絕世高手數(shù)不勝數(shù),一旦有人不知收斂,張揚跋扈,惹出彌天大禍,導(dǎo)致外界勢力強行攻殺進來,燼土的結(jié)局無非就兩個,要么改朝換代,天地易主,要么萬族覆滅,生靈絕盡,這種情況不是沒可能發(fā)生。
事實上,自古以來,外界很多勢力都曾對燼土有過覬覦之心,只是那時燼土各族強盛,外加天地道則所限,他們無計可施,但今時不同往日,燼土神王絕跡,外界四座天下的各路高手如果鐵了心要殺進來,僅憑一個天道壓制,未必就沒有一絲可能,除非那個時候能有一位共主,執(zhí)掌整座天地,那么一群神道巔峰降臨也是枉然。
因此,寧啟就必須謹慎再謹慎,思量再思量,盡力做到最好,以免后來弄巧成拙,牽連了夏欣,也讓自己淪為了燼土史上最大的罪人。
他的出發(fā)點在于火城,可目光所在,還是天下,是這當今世上的眾生,罪雖在己,命由天變,眾生造就如今的燼土,何嘗又不是燼土造就如今的眾生,兩者之間,息息相關(guān),誰也怪不了誰,如果同樣的眾生,于不一樣的天地,那么今日局面,是否會截然不同?至少不會像這般混亂吧?
往小了說,寧啟本意是想要這些人都能活下去。
不。
準確而言,他所在意的,其實是這些人背后牽連的眾生,其次才是給這些人一條生路,一個可以選擇好好活下去的機會,然后一起將接下來的世道做得更好,當然,若他們非得自尋死路,那么寧啟也沒辦法,同樣不會有任何心慈手軟。
往大了說,那就長遠了,簡明扼要,歸根結(jié)底的來說,就是他寧啟想要為這個天地做些什么,至于究竟為何,意義何在……權(quán)當是洗刷天地間的罪業(yè),還是名垂千古?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只知道,一昧的毀滅,最終注定什么都不能得到,這個世道,真的需要做出改變,哪怕他無法親眼見證,哪怕他今日所為千年萬年之后再有回響,都是值得的。
除此之外,他的確也有一點私心,這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