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家有女初長成
黃昏。
夕陽的余暉灑落在渾濁的水面之上，紅光黃水，交織出一片別樣的景色。在這樣一片靜謐祥和的景色之中，隱隱可見一個小村落，不時有裊裊炊煙從中飄起。
這是坐落在黃河岸邊的一個小村子，名曰雷鳴。說起這雷鳴村，在方圓數(shù)十里之內(nèi)沒有不知道的。有人說，只因這個村子總是不知何故傳出一些類似打雷的聲音，遂得此名。
也有人說，雷鳴村這名字的由來，和旁邊的雷鳴山應(yīng)該是有很大關(guān)聯(lián)。
雷鳴村全村百八十戶人家只有一個姓氏，黃氏。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出自同一個家族。
數(shù)百年來，他們在這個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平淡而美好的生活。
傳聞黃家祖上，是一位叱咤風(fēng)云的大將軍。戎馬一生，為當(dāng)時的皇朝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威名遠(yuǎn)播。后來家道中落，黃家從此淪為庶民。在雷鳴村落腳以后，開始在這里繁衍生息。不過很奇怪的是，自從來到這個村子，黃家的人丁再也沒能興旺起來。低出生率和高死亡率，造成了現(xiàn)在整村只有百八十戶三四百人的尷尬局面。
族長黃望公，年逾七旬，在村里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根據(jù)族譜字輩排序，到他這里是那位黃姓將軍的第三十四世孫。
黃家的榮耀，在歲月當(dāng)中已經(jīng)沉淀為一捧可以被風(fēng)吹散的流沙。街頭巷尾，再沒有人談起。
“婉兒，婉兒！回家吃飯了！”一個看起來約莫五十歲的婦人從自家的院子里走出來，沖著街口的方向大聲地喊了幾句。旋即又自顧自地說道：“也不知道這妮子是不是投錯了胎，成天到外面去瘋，哪有半點(diǎn)兒女兒家的模樣？也許這就是命吧！老天爺啊，您老人家為什么要派來這么一個纏人精來折磨我??？”語氣里充滿了無奈。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還是不能不管的。
“哎，來了！”不多時，一個看起來很清秀的年輕人出現(xiàn)在婦人的面前。
“娘，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嬉皮笑臉。
婦人微怒道：“你這女扮男裝的毛病就不能改改？你看看雷鳴村誰家的孩子成天和你似的？你這個孩子，不是我說你……哎哎哎，你別跑，你給我站?。 ?p> “回家吃好吃的去嘍！”人早已跑遠(yuǎn)了。
婉兒作為雷鳴村的一份子，自然也姓黃。
話說當(dāng)年婉兒出生的時候，有一道閃電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她家的一棵歪脖子棗樹上，將樹劈成了數(shù)段。黃母覺得惋惜，就給自己的女兒取名為婉兒。
婉兒從八歲起就再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也從來沒聽娘親提起過，只是隱約記得父親特別喜歡練武。有時候她也會很認(rèn)真地問娘親，自己的父親到底去了哪里？而每當(dāng)問起這個問題，母親就會陷入沉默，什么也不說，但片刻之間會有淚水溢滿眼底。久而久之，婉兒就不敢再問了，因?yàn)樗驴吹侥赣H的眼淚。
日子一天天過去，婉兒一天天長大。轉(zhuǎn)眼間，她已經(jīng)十八歲了。都說女大十八變，婉兒也出落得格外水靈。真?zhèn)€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在雷鳴村，也算得上是少有的美人胚子了。只是這黃婉兒卻不愿意被束縛在深閨秀閣，反倒是對舞刀弄槍格外感興趣。這可愁壞了黃母，倘若是再這樣下去，以后還怎么給婉兒找個婆家？
黃母只好一遍遍地告訴婉兒，這姑娘大了總是要嫁人的，若是想要嫁個好人家，那就得端莊大方、知書達(dá)禮，這年頭哪有誰家的公子哥會喜歡一個瘋瘋癲癲的假小子呢？每每這時，聽著娘親教誨的婉兒都會鄭重其事地大點(diǎn)其頭，但其實(shí)壓根兒沒往心里去，娘親說的話，不多時就會被她忘得干干凈凈。
古人說文武雙修，意思再明顯不過，那就是文化和武藝哪樣都馬虎不得。但婉兒呢？十八歲了認(rèn)識的字甚至還不如七八歲的孩童多。婉兒說：“我又不去做什么教書先生，認(rèn)識這幾個字，以后行走江湖，夠用的了?！?p> 至于行走江湖為了什么，黃婉兒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她想去尋找自己的父親，她想去印證一下為什么父親走了十年一直杳無音訊，她要找到他，問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黃天行，這是印在她心底深處的一個名字。只是那個身影，在十年的記憶里逐漸變得模糊。
想要行走江湖，就得有一身好功夫。
但——江湖？什么是江湖呢？
婉兒的心中有著不小的疑問。
只是對于這個問題，無人解答。
雷鳴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婉兒喜歡練武。不過同樣人盡皆知的是，黃婉兒不怎么識字。
不時會有年齡不大的小孩跑去跟婉兒請教問題，比如“黃婉兒你知不知道天上有多少顆星星？”“黃婉兒，你知不知道兩小兒辯日都講了些什么？”“黃婉兒夸父為什么要追趕太陽？”“黃婉兒，精衛(wèi)是誰？他為什么要填海？”類似的問題不勝枚舉。
每當(dāng)這時，黃婉兒就會作出一副沉思狀，片刻過后扔下一句“這么簡單的問題都要來問我，真笨”，然后瀟灑地閃人。有時婉兒一邊走一邊在心里想“以前有個老頭叫什么來著？他好像說過一句什么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哎呀什么知不知的，我黃婉兒以后是要行走江湖的，這些之乎者也的都是書呆子們才會認(rèn)真研究的東西。我就好好練武就行了?！?p> 雖說是練武，但婉兒卻沒有師傅，全靠自己琢磨?，F(xiàn)在的婉兒，就能力水平而言，連三腳貓功夫恐怕也算不上。不過婉兒對自己倒還算是滿意，三腳貓功夫也是功夫啊，有功夫怎么著也比沒功夫強(qiáng)。
婉兒有一個玩伴和她關(guān)系很好，名叫黃蕾。比起婉兒來說，這黃蕾也算得上是文靜淑女了。而且難能可貴的是，這黃蕾雖然家境貧寒，卻能識文斷字。婉兒所識不多的幾個字，大部分都是黃蕾教的。
婉兒說：“黃蕾啊，你看識字這么難，你就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要不認(rèn)字的事情咱們改天再說？”黃蕾嘛，婉兒清楚得很，心比誰都軟，但凡別人用到她，很少有她不答應(yīng)的時候。
但黃蕾回應(yīng)給婉兒的只有兩個字——不行。
婉兒有些郁悶，這沒道理?。奎S蕾可是雷鳴村里除了娘親之外和自己關(guān)系最好的人了，她怎么會一再和自己過不去呢？后來她真的去行走江湖，才知道黃蕾逼自己學(xué)認(rèn)字，是真的為了自己好。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
距離雷鳴村五十里地的地方有一座龍虎山，山上密林叢生、懸崖層疊，看起來并非是個宜居之地。然而在這山上，卻常年駐扎著一隊(duì)人馬。什么人呢？土匪。
土匪能做的勾當(dāng)，無非就是打家劫舍罷了。
不過土匪也有土匪的規(guī)矩，不劫近親，不殺婦幼，不搶貧農(nóng)。定下這規(guī)矩的，當(dāng)初是大當(dāng)家的劉興田。劉興田本是行伍出身，后來因?yàn)槌粤巳嗣偎九艿烬埢⑸铰洳?，并?chuàng)立了天星會。最初只有寥寥幾人跟從，后來逐漸發(fā)展壯大。原本劉興田并不想為害鄉(xiāng)里，但是要想在這龍虎山生存下去，就必須要心狠一些。
心不狠，站不穩(wěn)嘛！
果然，這劉興田的心一狠起來，一般人還真是招架不住。做了幾票大的買賣，劉興田突然覺得這樣不妥，所以就和手下們定下了這約法三章的規(guī)矩。其實(shí)對于手底下的嘍啰而言，他們并不在乎有沒有規(guī)矩的約束，只要有酒喝有肉吃、口袋里面有銀子，足矣。最初的幾年里一直相安無事，但是最近官府的打擊力度太大，生意已經(jīng)不像以前那么好做了。
時日一久，手底下的兄弟免不了有諸多抱怨。
劉興田作為大當(dāng)家的也是無可奈何，為了確保他在天星會的權(quán)威和地位，自己立下的規(guī)矩?cái)嗳皇遣荒茌p易打破的了。不過如果不打破這規(guī)矩，恐怕再過些時日，兄弟們連最基本的溫飽問題都難以解決了。土匪之所以被稱為土匪，那肯定是和尋常人是有很大不同之處的，尋常人吃不飽肚子還可以忍，但是讓這些土匪吃不飽肚子，他們不鬧翻天才怪。
怎么解決這個問題呢？劉興田一連幾天都有些愁眉不展。
這天，劉興田正在房間里一邊獨(dú)自喝著悶酒，一邊考慮著手下兄弟們的出處。突然二當(dāng)家的李明山闖了進(jìn)來，還沒進(jìn)門就聽見他高聲喊著“大哥”，語氣里聽起來滿是興奮。
劉興田抬頭：“是明山兄弟啊，快請坐。什么事情這么高興??？”
李明山大咧咧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哈哈大笑了幾聲之后開口說道：“好事情！好事情啊大哥！”
劉興田心生疑竇，這李明山平日里粗人一個，難不成也有心細(xì)如發(fā)的時候？難道他發(fā)現(xiàn)了解決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
“好事情？說來聽聽?！?p> “大哥您可知道距離咱們五十里地，有一個雷鳴村？”李明山問道。
“廢話，我當(dāng)然知道了。不就是經(jīng)常莫名其妙傳出雷聲來的那個村子嘛，你閑著沒事提它做什么？”
“最近兄弟們也是沒得到過什么油水，干咱們這行的，誰能受得了這等憋屈？我看不如······”
“我說兄弟，你不會是想打這雷鳴村的主意吧？”劉興田著實(shí)吃了一驚，當(dāng)初自己給大家立下那幾條規(guī)矩的時候就遭到很多人的反對，雖然最后力排眾議壓了下去，但是那也得是建立在有酒喝有肉吃的快活日子之上的。做土匪的一旦連這點(diǎn)都無法得到滿足，那么規(guī)矩的根基就會出現(xiàn)動搖。
李明山的神色看起來有點(diǎn)不自然，干咳了兩下說道：“大哥，我就是這么一提，隨便說說，你別往心里去啊。”
劉興田站起身來走到李明山的旁邊，伸出一只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忘了當(dāng)初我說過什么了？”
李明山不由得心里一哆嗦，在這龍虎山上，很少又能讓他李明山感到懼怕的人，如果有，劉興田絕對算得上一號。他試探著開口道：“當(dāng)然沒忘，不過我倒是聽說在這雷鳴村可是有一筆不小的寶藏，我們只要過去找到這筆寶藏的所在，取出來就能解決咱們當(dāng)下的困難，而且我們只劫財(cái)，不殺人，這樣應(yīng)該不違反大哥你的約法三章吧？”
寶藏？劉興田的心里不由得一動：“此話當(dāng)真？”
李明山一看事情似乎有了轉(zhuǎn)機(jī)，當(dāng)下也就不那么緊張了，隨即說道：“我也是前兩天去山里打獵的時候無意間遇到一個老頭，沒想到那老頭居然是雷鳴村黃家的后人。我以殺他相要挾，他情急之下居然給我吐露出這等機(jī)密?！?p> 劉興田沉吟道：“不對吧？既然是黃家的人，怎么可能會出賣黃家？再說了，雷鳴村那等窮鄉(xiāng)僻壤，會有寶藏？”
李明山繼續(xù)說道：“大哥你是有所不知啊，原先我也是這么問那個老頭的，不過那個老頭說他雖然姓黃，但卻并不屬于雷鳴村。在他父輩的時候，他全家就被趕出了雷鳴村?！?p> “這么說來，這個老頭是為了報(bào)復(fù)雷鳴村，想要借咱們的手復(fù)仇，才說出了寶藏的秘密？”
“管他是不是為了報(bào)復(fù)呢！咱們只要得到了這筆寶藏，還怕朝廷那幫鳥人的圍剿嗎？”
“那老頭人在何處？”劉興田語氣急切。
“被我······”李明山話還沒說完劉興田瞪眼道：“你把他殺了？！”
登時把李明山再次嚇了一跳，慌忙說道：“沒有，大哥，我把老頭關(guān)起來了?！?p> 劉興田松了一口氣，李明山的脾性他太清楚了，動不動就殺人，幸好這次他沒把人殺掉，不然就算是真的有這筆寶藏存在，也會因?yàn)闆]有線索而變成一場空。想不到天無絕人之路，他劉興田居然還能遇到這樣的好事，既不用去殺人還能得寶藏，豈不是兩全其美？當(dāng)下吩咐李明山道：“你帶我過去見見那個老頭，我倒要看看，這個自稱是黃家人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時的婉兒還并不知道，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風(fēng)雨，正朝著素來平靜的雷鳴村滾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