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新生的嬰兒意味著希望，那么長大的孩子就意味著承擔(dān)責(zé)任。
特里普托勒摩斯是國王克琉斯最年長的孩子。
所以，在得知女神德墨忒爾的神諭后，特里普托勒摩斯主動請纓，選擇和父母一起去覲見女神。
克琉斯并沒有向自己的孩子們隱瞞，特里普托勒摩斯已經(jīng)得知弟弟得摩豐的死訊。
可他依舊在兄弟姐妹們害怕地目光中義無反顧站了出來。
但這一次，命運眷顧了他。
女神格外信守承諾。
在她的寢宮，女神慷慨地授予了特里普托勒摩斯關(guān)于農(nóng)耕的知識。
這些寶貴地知識是兩個時代的精粹，是黃金時代和白銀時代的人類一點點摸索出來的，其中包含天象、地質(zhì)、谷物選種等方方面面的知識。
特里普托勒摩斯如獲至寶。
三月后。
大地已經(jīng)換了面貌。
崇拜火焰，不信諸神，唯一以氏族形式存在的人類聚居地已經(jīng)銷聲匿跡了。
因為饑荒。
僥幸逃離的人們匯聚在佛里亞治、忒薩莉亞、厄琉息斯繼續(xù)謀求生存。
但無論是狂信諸神地佛里亞治也好，不信諸神地忒薩莉亞也罷，它們都只是在勉力強撐，存糧快要吃完了，田地里依舊沒有收成。
相比之下，厄琉息斯就要幸運許多。
作為豐饒女神德墨忒爾在人間的居所，是唯一一個豐收的國度。
三月以來，國中到處都是女神的神殿。
厄琉息斯的國民已經(jīng)嘗到甜頭，明白只要信奉這位女神就能得到豐收。
為了給豐饒女神建立更多的神殿，他們不惜推倒了神王宙斯的神像，把德墨忒爾的泥塑堂而皇之放入神殿之中。
并把每月第二十二天定為豐饒女神的節(jié)日，每到這一天，人們不去勞作，聚集在女神的神殿里祈禱。
今天就是第二十二天，又是覲見女神的日子，特里普托勒摩斯有些緊張。
三月前，他懷著赴死的決心前往女神的寢宮，卻得到了榮耀。
這一次，不知道會得到什么。
心中沒有被神祇榮光照耀地驕傲，只有忐忑和不安。
神殿外，他仔細(xì)檢查自身的儀容，沒有疏漏。
他松了口氣，走進(jìn)神殿。
女神坐在神殿的王座上，特里普托勒摩斯不敢靠的太近。
他在大殿中央靠門的位置跪了下來，謙卑地胸膛已經(jīng)貼在地上。
沒有言語，也不敢言語。
“抬起頭來，看看我為你準(zhǔn)備的功績。”王座上，司掌豐饒的女神說道。
特里普托勒摩斯這才敢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立即被大殿中立柱旁的馬車吸引了，馬車只是平常的馬車，但拉車的畜生卻不是尋常的馬匹。
那是一條兇惡的大蛇，體態(tài)猙獰，背上長有雙翼。
大蛇不時吐出信子，特里普托勒摩斯估摸有自己手臂粗細(xì)。
普羅米修斯造物之初并沒有創(chuàng)造蛇這個物種，特里普托勒摩斯也就從未見過如此兇惡的猛獸。
“這應(yīng)該是神祇的護(hù)衛(wèi)?！?p> 他猜測著，眼神閃爍，不敢再看，可他也不敢狂妄地去和神祇對視，只好又把頭埋在地上，等候神祇說出神諭。
王座上的德墨忒爾向他說道：“這是翼蛇，能飛天?！?p> “我現(xiàn)在把它賞賜給你?！?p> “我要你乘著它去往四方的國度，把我授予你的知識傳播給他們?！?p> “我要大地上的人類都信奉我，也只能信奉我?！?p> 特里普托勒摩斯立刻回答道：“尊敬的女神，我明白了。”
德墨忒爾看著他，這個匍匐在地上的人類完全沒有他父親身上的堅毅，他母親身上的勇敢，當(dāng)然，也沒有她的兒子普路托斯可愛。
果然，人類中還是愚笨平凡的人占大多數(shù)。
她搖搖頭：“人類還從來沒有在天上飛行過?！?p> “希望你的作為配得上我給你的殊榮。”
特里普托勒摩斯更加忐忑，他謙卑地回應(yīng)，麻痹的手腳甚至不敢動彈。
“我會全力做到您的要求，尊貴的女神。”
……
在遙遠(yuǎn)的大地東方的盡頭，有一個叫做斯提庫亞的國家，那里的國王是一個名叫林科斯的人。
特里普托勒摩斯聽過這則市井傳言，也曾為那個遙遠(yuǎn)的地方心生幻想。
雖然是國王克琉斯最年長的孩子，但他的年齡其實并不大，也才將將十九歲，還是一個青年。
可自從三月前他主動請求踏入豐饒女神的居所，他就變了。
他成了一個大人，擁有成熟的心智和肩負(fù)的責(zé)任。
大人是不應(yīng)該有幻想的。
特里普托勒摩斯準(zhǔn)備第一站就前往大地東方的盡頭，尋找那個叫斯提庫亞的國家，為年少的自己畫上一個句號。
他駕馭著翼蛇拖行的馬車，向太陽升起的方向飛行。
天上的風(fēng)景很好，大地在腳下像是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
但美麗的事物需要能欣賞美的眼睛。
很顯然，家中遭遇變故的特里普托勒摩斯已經(jīng)失去這項能力。
他駕馭翼蛇，一路目不斜視，只關(guān)注方向和自己的目標(biāo)。
令他疑惑的是，他已經(jīng)來到大地東方的盡頭，能望到蔚藍(lán)的大海，依舊沒有人群和炊煙。
“難道要翻過這座高山？”
“可是翼蛇飛不過去??！”
他向下張望，看到在山腳有一座木屋，他飛了下去。
木屋并不老舊，應(yīng)該是這兩年新建的。
把翼蛇停在一旁，特里普托勒摩斯上前禮貌地敲門。
“你好，有人在嗎？”
伴隨‘吱呀’地一聲，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他胡子拉碴，頭發(fā)凌亂，眼神也很渾濁。
“你找我？”他說。
特里普托勒摩斯連忙擺手：“不，我想問怎樣才能翻過這座高山?！?p> “我要去尋找一個叫斯提庫亞的國家，他們的國王是一個叫林科斯的人?！?p> 中年男人向屋里走去：“凡人是不可能翻越高加索山的?！?p> “這里就是斯提庫亞，我就是國王林科斯?！?p> “進(jìn)來喝杯水吧，找到這里并不容易。”
“你一定很渴了?！?p> 屋內(nèi)，兩手握住木制的水杯，特里普托勒摩斯有些無措。
他還沒有見過這么奇怪的國王，沒有華服，沒有王冠，王后也不見蹤影。
他猶疑問道：“你的子民呢？”
“他們在哪里？”
林科斯搬來一把椅子，坐在他對面。
“我沒有子民?！?p> 特里普托勒摩斯追問道：“可你是國王，怎么會沒有臣民？”
林科斯整個人變得哀傷，他用不確定的語氣說道：“也許，曾經(jīng)有過?！?p> 但他們都死了……
林科斯不想談?wù)撨^往，這讓他很傷心，他問特里普托勒摩斯：
“說說你吧?！?p> “為什么來到這里?！?p> 特里普托勒摩斯回答他：“神讓我來的?！?p> “讓我向大地上的同胞傳授農(nóng)耕知識。”
林科斯本就渾濁的眼神變得愈加晦暗，他的語氣莫名。
“神？”
“哪位神？”
特里普托勒摩斯告訴他：“司掌豐饒的女神，德墨忒爾冕下?！?p> 林科斯機(jī)械地點頭：“我知道她?！?p> “造物主被關(guān)押后出現(xiàn)的神祇之一。”
“在佛里亞治，我見過她的神殿?！?p> “神殿很大，很宏偉。”
明明林科斯的語氣平淡，特里普托勒摩斯卻莫名覺得有些窘迫，似乎是想擺脫眼下的處境，他說道：
“是的，神殿很大，很宏偉?！?p> “女神也很偉大，只要虔誠地信仰她，就能獲得豐收。”
“我們厄琉息斯王國人都信仰她，眼下到處是饑荒，我們是唯一不缺糧食的國家?！?p> 林科斯的語氣沒有起伏，聽不出好惡，至少，特里普托勒摩斯聽不出來。
“那很好啊。”
“我很愿意聽你傳授?！?p> “神使?！?p> ……
是夜，特里普托勒摩斯已經(jīng)睡下了，就在林科斯的木屋之中。
林科斯不是一個好的學(xué)生，一個簡單的道理往往要講訴三四遍他才能似懂非懂。
但特里普托勒摩斯是一個好老師，哪怕聽眾只有林科斯一人，他仍然一絲不茍地完成女神交付的使命。
等林科斯學(xué)會所有的農(nóng)耕知識，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
夜晚趕路不是一個好決定，辨不清方向，也容易發(fā)生意外。
在林科斯的勸說下，他決定明天一早再啟程。
屋內(nèi)。
林科斯沒有睡，他手中端著一柄鐵劍，劍身已經(jīng)生銹了，很有年代感。
月光映照在劍身，連反光都沒有。
他似乎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為此久久凝視窗外的高加索山。
突然，他嗤笑一聲，笑聲在寧靜的夜晚是如此突兀。
“他們也配是神？”
“也配享受信仰？”
“不過是一群竊賊罷了?！?p> “世界是如此地不公，真正地造物主被折磨，一群豺狼享受他辛勞的果實?！?p> 林科斯已經(jīng)有了計劃。
他提起劍，來到特里普托勒摩斯的床前。
舉劍，蓄力，然后揮砍。
但。
劍停下了，在半空中。
不，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林科斯整個人都停下了。
木屋在他眼中消失了，他感覺自己的意識被某種存在拉扯，翻過高山，跨過大河，穿越空蕩地荒原，去到了一個神殿。
他看到了，神殿中司掌豐饒的神祇端坐在王座上，在佛里亞治，他看過她的塑像，只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位女神。
意識逐漸模糊，像是一團(tuán)漿糊。
但林科斯還是聽到了這位女神不屑地低語。
“愚昧地凡人?！?p> 木屋內(nèi)，生銹的鐵劍掉落在地上。
林科斯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掌握不住劍柄了。
像是以另一種視角看世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高大、遙不可及。
他很快醒悟過來，明白自己不再是人類。
通過爪子的形狀，豐富的經(jīng)驗成功判斷出了現(xiàn)在的身份。
一只猞猁。
床上的特里普托勒摩斯已經(jīng)被鐵劍掉落在地的聲音驚醒，正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
林科斯明白，他沒有機(jī)會了。
但是，一切不應(yīng)該就這么結(jié)束，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做，他要把它做完，或者，死在路上。
他沖出木屋，沖入密林，沖向不遠(yuǎn)處地高加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