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夏陽其人，看起來既沒有蟄伏多年的內(nèi)斂，也沒有一腔熱血要建立自己商業(yè)帝國的雄心，甚至看起來都沒有能在一眾私生子中脫穎而出的可能。
比起勵志熱血的華爾街之狼，這人打眼一看更像是擺爛隨性的咸魚干一條。
飽受爭議的二少爺姍姍來遲，裹著一身皺巴巴的時髦套裝，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里寫滿了迷茫，還有幾根頭發(fā)不服似的翹著，這副尊容，著實不敢恭維。
“你們怎么都看著我？”二少爺面對幾十雙眼睛，退了半步，遲疑了一下，試探著問。
眾人面面相覷，眼觀鼻鼻觀心，又紛紛扭過頭去了。
“是老爺子想見你，他情況不太好，叔公就給打了個電話。”大姐程春景站起來，走上前去，短暫的跟這個弟弟友愛了一下。
聞言，程夏陽扭頭看了眼大門緊閉的搶救室，又粗略的掃了一眼眾人，簡潔有力的發(fā)出質(zhì)疑：“他見我做什么？臨死之前跟我道個歉？”
眾人：“……”
“那不如跟我媽道歉去。”程夏陽毫不避諱的翻了個白眼，不耐煩道：“還有別的事兒嗎？沒有我就先走了，回頭葬禮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p> 不少人都是頭一回見二少爺，誰知道這位畫風如此清奇，一時間差點兒沒忍住笑出來。
程春景倒是見過幾次，只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更何況本來就沒有什么好聊的，可這話她倒是頭一回聽說。
“怎么，你們看著我干什么？”程夏陽皺眉，“不能是醫(yī)藥費不夠了吧？”
這人三言兩語就把氣氛搞得離譜了，幾個長輩終于坐不住了，恨恨戳了戳拐杖，張口罵道：“那是你爹！怎么說話呢！”
“果然是私生子啊，你看看……”
“就這脾性，還想進董事會？做夢吧！”
“要不是那小少爺不行，怎么會讓他進門的！”
眾人議論紛紛，嗡嗡響成一團。
又逐漸偏移了重心，開始問候另一個……
“話說小少爺現(xiàn)在看著不是挺好的？這私生子是不是該滾了？”
“那誰知道呢！”
“一開始就沒打算往那方面培養(yǎng)，現(xiàn)在只會念書，有什么用？”
然后一字不差的落在當事人耳朵里，講壞話這種事，背后哪有當面來得刺激有趣呢，尤其是在對方不能掀攤子的情況下，格外有味道。
然而當事人……
并不這么想。
程夏陽掏了掏耳朵，沖那帶頭罵他的叔公揚眉一笑，吊兒郎當?shù)溃骸拔业磕俏以趺从浀梦倚r候跟我媽東奔西走，被人罵孤兒寡母喪門星，飯都吃不飽來著。”
“既然各位也知道我是為什么進的程家門，那就應(yīng)該明白，不是我哭著喊著要進來，還是各位需要?！?p> “那求人辦事就要有求人辦事的態(tài)度，現(xiàn)在當我面說這些，怎么，是里面那位一死就是各位當家了，還是說現(xiàn)在我就可以拋售手上股份了？”
“記得管好自己的嘴，畢竟有個詞叫什么來著，哦對，禍從口出?！?p> 程夏陽皮笑肉不笑道，一點兒沒有怕跟人撕破臉的樣子。
二少爺?shù)囊暰€掃過這一群廢物，短暫的落在了那都快年長他兩輪的姐姐身上，然后看向程硯秋，點頭示意道：“要是人死了，麻煩知會一聲，再會。”
這位主兒放完毫無意義的狠話之后，揚長而去，什么快死了的父親，什么巨額遺產(chǎn)和偌大家業(yè)，似乎都沒上心。
但這位要砸場子的走了，總得有個新的話頭在，于是眾人的目光落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程硯秋一直默默站在邊緣處，如果不是有身高優(yōu)勢，幾乎毫無存在感，但再看一眼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人杵在這兒，大有鶴立雞群的即視感，而細看之下，他眉宇之間居然跟剛才那囂張的二少爺有些許相似！
他頂著一眾視線，也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淡淡的說道：“各位可以繼續(xù)，反正搶救還沒結(jié)束，閑著也是閑著?！?p> 閑著說人是非的標簽劈頭蓋臉貼過來，逼退了眾人，畢竟，里面那個就算是不行這些年了，公司里當權(quán)的還是有不少是他的舊部。
人還不知道是死是活，他們聚在外面這么討論，似乎也不太好。
這一句話就堵上了他們的嘴，程硯秋垂下眸子，抱著胳膊靠著墻，等。
父親……
說來諷刺，程硯秋其實沒見過他幾面。
小時候有記憶以來自己就在爺爺身邊了，每天不是在吃藥就是在睡覺，后來爺爺不在了，他身體好多了，那會兒回去倒是見過，只是這人天天不著家，一回來就跟程母吵架，也待不了幾個小時，再后來女人死了，更是徹底不回了。
他又從最開始的高齡小學生一路跳級到少年班，泡在各種輔導課和競賽題里，后面直接搬出去，更沒什么機會見了。
對這人所有的印象都是截斷式的，一會兒是冷峻嚴厲的青年，一會兒是冰冷漠然的中年，一會兒又是血淋淋的蒼白，不久之后又會是腐朽干枯的尸體。
程硯秋想，似乎也沒什么好回憶的。
關(guān)鍵是，他仔細回憶了一遍，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還在這里，居然沒有當場走人。
就在他即將一動不動在墻邊立著的又半個小時時，搶救室的大門忽然開了，護士們推著車有序出來，面對一群家屬，他們派了個代表，說：“是這樣的，搶救成功了，但程先生現(xiàn)在的情況依舊不太好，我們的建議是轉(zhuǎn)到?？漆t(yī)院或者高一級醫(yī)院……”
就這么一層殼的人，還沒死。
而他們還得治，醫(yī)生護士還得救。
一時之間，說不清誰更悲哀。
是以，這一群錢多的家屬當天就打了120把人運去了?？漆t(yī)院，又烏泱泱一群人跟過去。
他們寸步不離，就跟多忠心似的，看起來真的很好笑，明明只是為了錢，程夏云懨懨看著他們，辦完手續(xù)坐回了大姐身邊。
“姐，你餓不餓？我給你弄點兒吃的吧？”
“不用。”程春景搖了搖頭，摁了摁隱隱作痛的額角，一轉(zhuǎn)頭就瞥見了不遠處閉目養(yǎng)神的程硯秋，想起了小時候那個小奶團子，原來都長這么大了……
但還是一樣的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