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看到盒子里的鎖,一寸大小,呈祥云狀,赤金做就,面上刻著魚鱗,一看又是只胖嘟嘟的鯉魚,魚眼還鑲著紅寶。
因為實在精致,不由拿在手上把玩,發(fā)現(xiàn)刻著有“寶祥號”的字樣,知道是城中最老字號的金器鋪出品,價值不菲。
她當(dāng)下也起身道:“這怎么使得?你一個姑娘家,動轍對一個小孩子出手這么闊綽,沒得慣壞了他!”
蘇婼在門口回頭:“我花錢的地方少,您要是看得上,就讓禮哥兒掛著罷,不妨事?!?p> 真不妨事!一把鎖而已。
要知道她之所以能夠擁有手上這門技藝,她徐氏要占上一份功勞。
前世蘇婼被退婚后,她也沒打算再議婚。
但蘇綬顯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議也得議,于是幾經(jīng)輾轉(zhuǎn),把她嫁了個五品京官的兒子。
婚后公公外調(diào),合家南遷,結(jié)果丈夫在路上就遇上瘟疫死了,那時候他們成親才三個月,連兒女都未及留下一個,更別說結(jié)下什么深厚的夫妻之情。
夫家要求她守寡,那會兒她才十六歲呀!有沒有男人無所謂,關(guān)鍵是她要在一個陌生的家庭困禁一輩子,不自由??!
所以她當(dāng)然不肯,想著還有娘家可投奔,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帶著丫鬟一起逃回了京師??商K綬覺得她丟臉,不讓她進(jìn)門。最后她借由二嬸黃氏悄悄帶進(jìn)門,決定拿取母親的遺物后就遠(yuǎn)走他鄉(xiāng)。
那個月黑風(fēng)高夜,開庫房的時候居然驚動了蘇綬,伴隨他前來察看的徐氏,在那千鈞一發(fā)的當(dāng)口竟然悄悄將她推進(jìn)公中的庫房藏了起來!
當(dāng)時蘇婼都懵了!她完全沒想過這個接觸不多、更談不上深的繼母居然會推她這一把!
就是這一藏,使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了曾祖爺留下的著作,并且一眼就深陷了進(jìn)去。
出府的時候她把書也帶了出去。后來幾十年,她揣著這幾本書在人世間徘徊,為了翻身,她吃盡苦頭,終于修出一手絕佳技藝,還把鎖器鋪開遍了整個江南?!肮硎帧钡拿枺瑢崉t是前世世人所贈予她的,不過是被她提前帶到了這一世。
就沖著徐氏在蘇綬眼皮底下把她那一推,十把這樣的金鎖她也值得。當(dāng)然隨著她閱歷漸深,也想過徐氏當(dāng)年藏她也可能是有她自己的私心,但無所謂了,總之是因為徐氏,她才有了后來的福分。
“你怎么在這兒?”
剛出院門,迎面就撞上一人,他目中微露驚色,眉頭習(xí)慣皺起,似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并不想看到這個女兒。
蘇婼鎮(zhèn)定如常,目光往蘇綬面上一駐,然后就低頭道:“父親。”
蘇綬靜默了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尋思什么話題,反正最后什么也沒說,嗯了一聲他便抬腳進(jìn)了屋。
蘇婼也沒有停頓,腳下生風(fēng)地走了。
聽到院門開了又響,蘇綬在門檻內(nèi)回頭,只見空蕩蕩的門下只有雪花紛飛。
徐氏喚了聲“老爺”。
蘇綬看到她手上的鎖,問道:“這是何物?”
“是婼姐兒特地給禮哥兒的禮。您看看!”徐氏連忙塞給他。
蘇綬垂眸瞄了一眼,而后就走開了。
“更衣,我要進(jìn)宮?!?p> 徐氏愣?。骸暗降走€是要進(jìn)宮?”
“嗯?!碧K綬望著銅鏡里的自己,抿住雙唇也不再做聲。
……
蘇婼出了正院,腳步就從容起來了。
跟繼母相比,親爹反倒成了不相干的人了,她也很無奈。不過如今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不算事,有前世幾十年時間,她早已經(jīng)對事實麻木。既然知道了他有多么無情,那她只需要謹(jǐn)守子女的本份就好了,至于父慈子孝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畢竟那些年他不在家,可不是因為他忙,而是因為他壓根就不愿回來。
蘇綬當(dāng)年迎娶謝氏,心里是不同意的。這不是什么秘密,蘇家上下都知道。
蘇婼的祖父與她的外公早年結(jié)下兒女婚約,祖父祖母對母親謝氏的才智姿容都贊不絕口,但蘇綬就是橫豎看不上。倒不是因為蘇綬有什么難忘的表妹白月光,他大概就是純粹的不喜歡謝氏。
被逼成婚后他就主動請奏調(diào)去了京外赴任,一去十幾年,三年前謝氏身故,他便立刻聽從他恩師禮部尚書張昀的話,留在了京師。在謝氏死之前,他婉拒過多次張昀的舉薦,堅持留在南邊當(dāng)他的知府。
隨后,在謝氏死后才十四個月,他就迎娶了徐氏。
蘇婼對徐氏暫時沒有什么意見,徐氏在這段關(guān)系里是被動的,至少在她目前所了解的情況如是。除了庫房前那一推之外,前世后來,她也把蘇綬與徐氏的關(guān)系查得明明白白,蘇綬的確是請人為媒才娶的徐氏,并且婚前就只相看時見過一面。由此可以判定蘇綬的一系列行為,跟徐氏沒有關(guān)系。
不過話說回來,蘇綬寧肯心甘情愿地娶一個姿色尋常、且只見過一面的徐氏,也始終不肯接受才貌雙全的謝氏,也真是有意思!
“姑娘,秦公子捎信來了?!?p> 木槿在后院游廊下找到了她,遞給她一封信,“阿吉姑娘的事好像打聽清楚了,秦公子好像還有話跟姑娘說。另外,老爺進(jìn)宮去了。”
蘇婼展信看到最后,目光在末尾幾句話上停留了片刻,才訝異地抬起頭來來:“還是去了?”
……
韓陌出了鎮(zhèn)國公府,信步走了幾圈,大街上還是靜悄悄的。但此刻的安靜與先前的安靜可太不一樣了,都不用找人打聽更多,他都能猜到如今乾清宮是怎樣一番情景。
雖是逃過了楊夫人的責(zé)問,他一時也不知下一步該怎么辦。原本以為袁清的死只是個普通的謀殺案,現(xiàn)在看來,還勾扯了朝堂私下的一些利益??上У氖侨缃窬€索全斷了,袁清死于他殺,他所留下的證據(jù)又在哪兒?
“聽說鎮(zhèn)國公府那‘小閻王’被朝中的將軍和三司官員一道告了!”
“他也有倒霉的時候?……”
身后的茶館傳來激烈的討論聲,那碰撞的杯子和搶著發(fā)表言論的速度,飛出的唾沫星子簡直都能越過窗戶直接噴到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