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空有白渡成群結隊的飛過時,意味著秋天馬上就要來了。
此時的大家緊鎖眉頭,他們無力改變現(xiàn)實,只是不喜歡它提醒的方式。
這種通體紅色的小鳥最初并沒有在這片土地上逗留,它只是從天空中劃過,而后便帶來了凜凜的秋風,但是,不知從何時起,它似乎開始眷戀起這片土地。
當大地滿面焦黃時,天空中就有一片血紅色的云來回的盤旋,那是白渡形成的遷徙大軍。大家看著這一團血云,在麻木的歲月里居然也會顯現(xiàn)出一絲的壓抑,仿佛那不是一群正在飛的鳥,倒像是自己的血液被抽干后漂浮在空中。
最初這群鳥兒是落在村子里的,但是它們降落后才發(fā)現(xiàn)在這野草叢中居然有其他生命,而且給他們帶來了致命的威脅,它們第一次的降落以損兵折半為代價便匆匆撤離。
這里是一個叫蘇里楊的小村子,背靠一座小山包,前面有一條不知流向何方的小河以及右手邊不遠處一條不知通向何處的堤壩。這似乎是天然的棲息地,所以這個村子也很好的和自然融為了一起。
白渡似乎沒有放棄這片地方,由于它們第一次的失誤,導致蘇里楊家家都有幾只倒掛著的兄弟姐妹,甚至羽毛也出現(xiàn)在村民衣服和頭發(fā)的裝飾上,從天空往下看,這片焦黃之中突然冒出了斑斑紅點,倒像是給鳥兒做了標注一般。白渡不敢停留,越過河堤,在一片空地上駐扎了下來。
村民不是沒想過狩獵這群鳥兒,但是他們實在下不了嘴,即便他們現(xiàn)在吃草為生,但是這鳥兒身上散發(fā)出的腥臭味道著實不堪忍受,而那股腥臭味伴隨了他們一整個秋天。
他們討厭這群鳥兒,既無法阻止它們的到來,也無法讓他們永遠消失,于是便給他們起了一個充滿惡意的名字,白渡,這在蘇里楊里除非有血海深沉才能罵出這兩個字。
轉(zhuǎn)眼又是一個秋天,鳥兒在河堤后面安了家,村民們也在這清爽的太陽下瞇起了眼,卻突然聽見一陣哀嚎,大家循著聲音來到了村落中間蘇時英的家里,卻看蘇時英滿臉是血,而地上是一只還在撲棱著翅膀的白渡,旁邊站著拿著鐵鍬的蘇時英的媳婦兒。
有人竊竊私語,也有人捂嘴偷笑,此時大家都明白必然是又去偷了鳥蛋,只是沒想到像今天這么嚴重。蘇時英此時無法,他們家的院墻只有一半,幾乎全部暴露在大家的視野下。這時蘇時英的大哥也是村里的村長走了過來,大家這才慢慢散去。
晚上的時候便有人來找蘇時英,他們假意關心了下,便直奔主題,詢問蘇時英是如何沖破鋼牙利嘴拿到鳥蛋的,這明顯激怒了蘇時英,他并不答話,只是匆匆將人送走,便側著身睡去。
第二天早上,伴著河堤那邊還未消散的黑煙,眾人一臉詫異,隨即便有人反應過來,抱著手邊的籃子或者鍋碗瓢盆向那邊跑去,于是大家都反應了過來,只有蘇時英一家靜悄悄的,有人往里喊了一聲,喊他過去撿鳥蛋,過了一會兒,才見蘇時英的媳婦兒拿著破了半邊的盆跑了出來。
這天中午幾乎所有人的家里都飄著烤熟了的鳥蛋的香氣,甚至還有額外的收獲,原來那里不只棲息了白渡。
至下午的時候,蘇時英才慢慢踱到河堤上,看著底下烏黑一片,竟咧嘴笑了。沒人在乎這火是怎么起的,他也不介意別人背后嚼舌根子說是他放的火,不管怎樣,他們終于可以擺脫這群討厭的鳥了。想到這里,他又忍不住往天上望了望,他是有些擔心,這群鳥兒會不會殺回來。
蹲了一會兒,蘇時英才慢慢起身,卻瞥見左手邊下面有一個黑黢黢的人正趴在河堤根兒處,身體還保持著向上爬的姿勢,身上裹了一層黑灰,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有人在那里呢。
蘇時英走下河堤,探了探,發(fā)現(xiàn)人還有氣兒,便翻身將人背了起來,艱難的走上河堤,又慢慢的走下來,回到了家中。
這個時節(jié),生活還不太艱難,還有玉米面糊糊野菜粥吃,當媳婦兒把那一碗黃稠稠的粥端出來時,幾個面黃肌瘦的四個孩子仍伸手去搶,蘇時英一巴掌拍下去,那小臉沒有變紅,反而更黃了。
他囑咐媳婦兒照看著這個陌生人,來到了自己的大哥蘇時才處,大哥喊了幾個兄弟和堂兄弟過來,圍坐在蘇時英的家中,看著眼前的這個陌生人半噎半咽的吃完了一大碗玉米面疙瘩。
幾個兄弟不禁面面相覷,眼前的這個人就像秋天大樹上的干樹枝一樣,抽干了血肉,脆弱的只剩下軀干,最后被一場暴風雨拋在地上,連滾帶爬的被疾風帶至遠方。無論是缺了半截袖子的胳膊上那一半結痂一半露在外面的血肉,還是他奮力一張一合的胸前露出的明顯的一條條肋骨,都莫名的讓在場的人首先感受到的是自身的優(yōu)越而不是對眼前人的憐憫。
村里的人偶爾也去過幾十里外的集市,感受外面的繁華,但是他們夠不著,夠不著的只能在嘴里咂摸咂摸,夠得著才是生活的中心,而他們生活的中心便是這幾十戶人家?guī)资陙硪粚硬蛔兊臉用?,這樣的一層不變漸漸讓他們覺得這就是生活本來的樣貌。
蘇時英的媳婦兒在邊角偷偷擦拭眼淚,仿佛感受到了淚水的力量,那人哇的一聲跪在大家面前,哭著說是蘇時杰讓自己來的時候,幾個兄弟都幾乎做出了早就猜著的樣子,這也是為什么蘇時英喊眾兄弟并堂兄弟過來的原因。
蘇時杰和蘇時英以及現(xiàn)任村長蘇時才是親兄弟,蘇時杰十多年前離開后就杳無音信,大家都以為他死了,蘇時杰離開時帶了一件手指頭粗細并手掌長的一個透明管子,那個時候幾乎村里人手一只,都是在后山找到的,因此當蘇時英發(fā)現(xiàn)這個人腰帶里掛著這根管子時,立馬想到了自己的弟弟蘇時杰。
大家慌忙詢問這人和蘇時杰的關系以及蘇時杰的現(xiàn)狀。
那人抽搭著并時不時伴著沉重的喘氣,眾人才聽明白,他叫蘇吳山,而蘇時杰則是逃荒到他的家鄉(xiāng)時被他收留在了家里。只是他的家鄉(xiāng)發(fā)生一起嚴重的投毒事件后,眾人才走散了,蘇時杰也不知去了何方,只說如果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讓蘇吳山來蘇里楊找他的親人。
幾兄弟聽后不禁搖了搖頭,原本指望蘇時杰在外面有出息了回來接濟家人,沒想到又多了一個等著吃飯的人口,蘇吳山看出了大家的落寞,于是緊接著說道:“時杰知道我們這里種不出來作物,他在外面學著種了一樣作物,能讓大家吃上飽飯”
聽到這句話,大家眼睛里才微微泛出光。蘇吳山沉默了一會兒,他如今破衣爛衫,不知道說出這樣的話能否讓大家信服,他也無法告訴大家他已經(jīng)成功在另外一個地方種出這樣的作物,可是他卻被人放火燒了山并趕了出來。
此時是1980年,大家剛掙扎著站起來,但肚子仍是最大的需求。大家商量了下,決定湊一些糧食出來讓蘇吳山拿著接回自己的家人,如果蘇吳山回來最好,如果不回來就當還了小弟的人情。
蘇時英留蘇吳山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從大哥那里拿來幾個窩窩,蘇吳山謝了又謝,背著糧食一瘸一拐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