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帶我回去
南橋大學家屬院203室寂靜了多日,當門被推開那一刻,終于又有了生機。
不過,僅僅是些許的生機而已。
秦川帶著貝貝來了,但帶不來新春佳節(jié)該有的喜慶氣氛,秦川甚至是懷揣著避世的心態(tài),來到這里的。
今年春節(jié)閉門謝客,不走親訪友,不與外界過多聯(lián)系,專心陪好女兒,那些狂風暴雨請稍安勿躁,過不了多少天,有你們?nèi)鲆鞍l(fā)揮的機會……他給自己定下這樣的基調(diào)。
貝貝在屋里走了兩圈,拐去陽臺上看會兒寶紗湖,然后開始忙活起來。
她是個能干的孩子,自己整理房間,掃地拖地,鋪床,什么都會,秦川問她需不需要幫忙,她搖搖頭,說不用。
女兒如此勤快,秦川自然不能閑著,打開所有窗戶,給整間屋子換氣,再取來塊抹布,擦拭桌椅和茶幾。
陽光包裹著細微塵埃,與飄忽不定的冷空氣互相糾纏,并融為一體,共同散發(fā)出了冬天特有的氣息,有幾分慵懶,也有幾分昏昏欲睡。
樓上誰家正在彈鋼琴,節(jié)奏不快不慢,聽不出是什么曲子,但旋律舒緩地剛剛好,秦川很想搬張椅子,坐定在陽臺上,曬曬太陽,喝幾口熱茶,同時聽聽音樂,這該有多寫意。
但他不可能將這份閑情逸致付諸于行動。
干完活,掏出手機走到窗前,開始跟人打電話。
撥通四院人事部孫部長的座機,秦川言簡意賅,要求春節(jié)期間不給自己排值班,日常門診也停掉,理由就是四個字:家里有事。
孫部長不敢多問,立馬答應重新排表。
“孫部長,正月十五之后,我要去首都做手部復健,請大概三個月左右的長病假,病假單很早就交了,你們做好記錄?!?p> “早記好了,秦主任,新年快樂啊?!?p> “謝謝,新年快樂,孫部長?!?p> 自己這個主任根本不靠譜,天三打魚兩天曬網(wǎng),破事爛事一大堆,當不長的……秦川對此心知肚明。
但手上的傷拖不得,必須趕緊治,他也不跟楊甜甜客氣了,準備最后一次借她的光,等正月十五一過,就直接去首都住院,離紫田越遠越好。
那時的紫田,應該是風暴最猛烈的時刻,貝貝就快出國了,該知道的人都將知道,秦川完全能猜到,大伙兒會千方百計勸和,但他連半個字都不想聽,更沒勇氣和女兒做一場撕心裂肺的告別,還不如逃得遠遠的,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盡情流淚,盡情哭喊……
“爸爸,你和誰打電話?”貝貝跑出來問。
“給單位請假,春節(jié)里不用去值班了?!?p> “男的女的?”
秦川莫名:“男的,怎么了?”
“我就問一問?!?p> 這時,手機又響了。
是羅虹打來的。
朝貝貝做個安靜的手勢,秦川接起來。
“秦川,明天我和你陳叔回國,陪他去看幾個朋友,甜甜聽說已經(jīng)出差去了,你跟貝貝陪我們吃頓飯?!?p> 秦川撇一撇嘴:“媽,我?guī)ж愗惾チ送獾氐亩燃俅?,要玩上一段日子,真沒機會和您碰面?!?p> 羅虹很不高興,她太想念孫女了,便說道:“叫貝貝過來,我跟她說話?!?p> 貝貝拿起電話:“奶奶新年快樂,爸爸剛才都說啦,我們不在紫田……嗯嗯,我當然想你啦……還有陳爺爺,小南阿姨……”
秦川有些小得意,父女倆默契十足,連吹牛都是同步進行的。
但很快,他開始感到難過,貝貝肯定也意識到了,這個春節(jié),是絕不能被打擾的。
貝貝跟羅虹陳廣華分別講話,說了不少新年祝福,她似乎心情好了許多,又在通訊錄里找到陳知南的號碼,撥了過去。
“小南阿姨,我貝貝啊!想我吧……嗯嗯,我也想你呀……”
她一邊笑著,一邊走進房間,關(guān)上門,和陳知南嘮嘮叨叨說了好久,才終于講完。
等她出來,秦川問:“你跟小南阿姨說什么呢,這么高興?”
“哼,我才不高興!媽媽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飛機了,起飛前都不給我打個電話!”
秦川笑:“剛才手機一直占線,她想打都打不進來?!?p> “真過分,那也該發(fā)條微信來……”
秦川一攤手:“這我就不知道了?!?p> 貝貝想了一下,說:“爸爸,你的手機就放我這兒吧,我要隨時等媽媽的微信,跟她發(fā)語音聊天?!?p> “媽媽和咱們有時差......”
“我不干擾媽媽工作和休息,就是抽空找她說說話!她肯定愿意和我說話的,她永遠最愛我,不像你,心里不但沒有媽媽,還藏著個女鬼!”
秦川啞口無言。
自己所謂的移情別戀,這借口其實非常爛,承受千夫所指不說,貝貝還將因此記恨一輩子,可這實在是別無選擇的做法......
感情世界里,和楊甜甜鬧了個兩敗俱傷,而在親情的世界,他也活成了失敗的父親。
“沒話講了吧?手機給我!”貝貝氣惱異常地說。
為了使女兒消氣,秦川只能把手機遞過去:“由你保管了,不許弄丟,如果有我的電話和微信,一定要馬上給我?!?p> “知道了,”貝貝依然很沒好氣,翻箱倒柜找出一根牢固的棉線繩,從手機套的小孔里穿進去,來回繞幾圈,叫秦川幫她打個死結(jié),最后掛在了脖子上。
“勒著會痛,”秦川提醒。
“不痛,有衣服擋著!”她滿臉倔強,把繩子往外移了移,套在衣領外面。
這跟棉線繩另一頭,連接著她的整個世界與牽掛。
家里收拾完畢,秦川帶貝貝出去吃午飯,順便買點菜。
今天是除夕,大多數(shù)商店已經(jīng)關(guān)門歇業(yè),包括路邊小吃店也是,走了好幾條街,愣是沒吃上飯。
秦川不得已,先趕去菜場,零星幾個攤位還在營業(yè),他沒法挑三揀四,只能有什么買什么,葷的素的,面條餛飩等等,亂七八糟塞滿整整兩大袋子。
“爸爸,分給我一點,我?guī)湍隳?,”一路到現(xiàn)在,貝貝總算開口說話了。
在這之前,她始終手插在衣兜里,獨自走在秦川身后兩步的地方,每次秦川回頭看她,她都耷拉著腦袋,肚子前的手機隨腳步的節(jié)奏來回晃蕩,整條街上所有孩子中,她是最不開心的那個。
可是,這能怪她嗎?
秦川無比心疼女兒,嘆了口氣,拿出一小袋蔬菜給她:“我們回家下面條吃。”
“哦?!?p> 一人一碗面,吃完后,父女倆再次出門,去超市買米,油鹽醬醋,秦川又給女兒買了不少零食。
拎著大包小包,再次回到家屬院,已經(jīng)快下午四點了,貝貝今天走了很多路,把秦川拖到沙發(fā)坐下,然后屁股一扭,跨上他的大腿,直接撲進他懷里:“爸爸,我累,想睡一會兒,抱著我。”
“好。”
閉起眼睛,她細長的睫毛下有淚光閃爍,嘴里喃喃著說:“要是能回到從前,就好了,那時候我們?nèi)齻€多開心,就在這房子里……爸爸,帶我回去,帶我回去……”
貝貝呼吸逐漸平穩(wěn),含著傷心難過的淚,昏睡了過去。
秦川同樣閉上眼,在說不清是什么顏色的視網(wǎng)膜中,好似看見了自己衣衫襤褸的身影,正在一片沒有邊際的沙漠里流浪。
活得失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根本說不出失敗在哪里,仿佛一個轉(zhuǎn)身過后,生活突然變得寸草不生,盡管想要沖出沙漠,把以前的快樂時光再找回來,但那已經(jīng)是比海市蜃樓更加虛幻的東西了。
我們都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外面的天漸漸暗了下來,舊年最后一個黃昏就這樣悄然來臨,而在秦川的思維里,根本沒有新年舊年之分,因為看不到希望,生活已經(jīng)糟到不能再糟。
未來的路,該何去何從?
秦川身陷痛苦中,努力思考著。
等做完復健之后,干脆不回紫田了,給工作單位寄辭職信,擺脫體制的束縛,從此留在京城,跟毛燁一起創(chuàng)業(yè)。
即使自己不是創(chuàng)業(yè)的料,也必須出去走走,世界那么大,總能找到個落腳的地方,甚至,到偏遠山區(qū)行醫(yī)或者支教,都比待在暮氣沉沉,沒有家的紫田要強太多。
支教這念頭,早在去年就已經(jīng)萌發(fā)過了,同樣是在人生最低谷最絕望的時候,現(xiàn)在看起來,確實非常可行。
彼時是被動的逃避,而現(xiàn)在,是心靈上的贖罪,不得不去!
就這么辦吧,去了就不走了,要在那遙遠的大山里扎根,徹底遠離塵囂與牽絆,后半生只用心做好兩件事,教書育人,救死扶傷,多行善多積德,既為了女兒,也為楊甜甜……
哽咽著將懷里的女兒摟緊,秦川堅信,以后女兒一定會過得很好,因為,她有一個愿意為她粉身碎骨的父親,自己在大山里做的一切,老天全都看得到,每一份付出,每一滴汗水,一定能匯聚成海,為女兒換來一生不變的幸福快樂,盡管彼此可能永遠不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