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九微笑著,只似一個柔情的女人。
他全身上下都有花的香味。
連中塵卻被駭住了,他原不想看見南宮九的。就因?yàn)樗麄儍蓚€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狂河幫的十三大殺手,僅僅列到了第十二位便停止,不是為別的,那第十三個人正是南宮九。而其馀的十二人,都是連中塵的手下。
他們有過人的武功,超乎常人的冷酷。
和南宮九比起來,他們還差一點(diǎn)—忍耐。
南宮九是所有殺手中最能忍耐的,他能做到在一個地方從早等到晚,就為等到人睡下,才敢動手。
而這一次,他潛伏了很久很久,大約幾年時間。
連中塵大喘著氣,問道:“你怎么來了?”
南宮九冷冷道:“我怎么不能來?”
連中塵苦笑道:“你一來了,我恐怕就真的死了?!?p> 南宮九笑道:“你死或不死,與我何干?”
連中塵道:“你難道真的是鐵劍幫的人?”
南宮九一怔,看了看連中塵。
連中塵又道:“你一定是他們的人!”
南宮九卻道:“我根本不是鐵劍幫的人,我只想當(dāng)狂河幫的人。”
連中塵道:“那你為什么殺我?”
南宮九笑道:“我可沒有殺你,殺你的人是林婆婆,還有年大俠?!?p> 連中塵嘆道:“那你來這里又是為了什么?”
南宮九道:“為了救你。”
連中塵道:“救我?”
南宮九點(diǎn)頭,道:“救你。”
連中塵道:“可你明明盜走了雪香丹,又何必救我出去?”
南宮九微笑道:“我要那顆雪香丹,不是為救人,而是為我的閻陰功?!?p> 連中塵驚道:“你...”
南宮九道:“現(xiàn)在我全身上下,再無男人樣貌了?!?p> 連中塵忽笑道:“你還有一點(diǎn)像男人?!?p> 南宮九大怒,問道:“哪一點(diǎn)?”他現(xiàn)在生氣起來,正似一只母獅子。
連中塵道:“你還有那樣?xùn)|西?!?p> 南宮九道:“你說那個么?”
連中塵大笑道:“對!你無論怎樣地吃藥,怎樣地練功,終究還是男人?!?p> 南宮九冷笑道:“你現(xiàn)在說這些,為了什么?”
連中塵道:“你只說是還是不是?!?p> 南宮九道:“不是。”
連中塵道:“那你脫下褲子來。”
南宮九冷冷道:“我倘若說不呢?”
連中塵道:“那就說明你還是男人?!?p> 南宮九不理會他,轉(zhuǎn)過身,道:“林婆婆,我手上還有那藥,你若要用,就拿去吧?!?p> 林婆婆收了飛刀,放在一個皮革帶子中,勒緊了繩。
她接過那藥,謝過了南宮九,說道:“倘若再遇到他,我一定殺了他?!?p> 南宮九笑道:“一定殺他?!?p> 林婆婆已邁開一步,笑著揣走了半面雪香丹。
她忽然獰笑一聲,轉(zhuǎn)過頭來,轉(zhuǎn)頭時飛刀已出手,呼嘯著朝連中塵的喉嚨飛去。
這一刀用的是食指彈法,以中指、無名指和小指握刀,食指輕壓在刀鋒上,最后手腕擰轉(zhuǎn),彈指出刀。
這樣的飛刀會極快,即便并不平穩(wěn)。
林婆婆口中道:“這是第二次見你!”
她的面色如同青銅的器具,既生銹發(fā)灰,也略帶著黯淡的青銅色。
就此時,一柄飛環(huán)已然襲來,“叮”的一聲,打碎了飛刀!
飛環(huán)和飛環(huán),兩種江湖至上暗器。
年家若和林婆婆,兩個不眨眼的殺手。
只聽得年家若悠悠地道:“林婆婆,你既已拿走了藥,何必再殺人?”
林婆婆臉色黑下去,道:“我...我這就回去?!?p> 年家若笑道:“你若想殺他,我也一定不同意;這位姑娘也一定不同意?!?p> 姑娘說的竟是南宮九。
南宮九道:“我們都想手刃了他?!?p> 年家若道:“不錯?!?p> 唯獨(dú)連中塵不在笑,他根本笑不出來。
人若活在別人的刀底下,不如快點(diǎn)死了。
連中塵嘆道:“南宮九,你我有何仇恨?”
南宮九道:“我們之間本無仇怨,只可惜—”
連中塵問道:“可惜什么?”
南宮九道:“只可惜,禰勿惜的雪香丹給了你,狂河幫的權(quán)力也都給了你。”
連中塵苦笑道:“我自然配得上?!?p> 南宮九忽厲聲道:“我呢!”
連中塵道:“你?”
南宮九道:“每一次殺人的都是我?!?p> 連中塵道:“可每一次給你機(jī)會的,是我?!?p> 南宮九冷笑道:“你有沒有想過,誰會讓一個內(nèi)奸當(dāng)狂河幫的幫主?”
連中塵道:“我沒想過,也不去想?!?p> 南宮九道:“至少禰勿惜一定不是?!?p> 連中塵道:“不錯?!?p> 南宮九道:“于是我勞苦一生,無人知曉,更無人重視我?!?p> 連中塵道:“不錯?!?p> 南宮九失聲道:“于是我親手殺了所有的朋友,就因?yàn)橛心銈?!?p> 連中塵不耐煩,道:“不錯?!?p> 南宮九道:“我甚至可以殺了沈竹侯?!?p> 連中塵道:“你敢殺他,我就殺了你?!?p> 南宮九大笑道:“你現(xiàn)在就殺了我!”
連中塵道:“我不想殺你,我只想留住沈竹侯。”
南宮九問道:“你留他?你留他做什么?”
連中塵道:“禰幫主未曾告訴你么?”
南宮九冷冷道:“他何時把計(jì)劃都告訴過我?”
連中塵嘆了口氣,起身道:“他要我?guī)е械臍⑹郑┞督o沈竹侯?!?p> 南宮九問道:“這是何意?”
連中塵眼神忽然鋒利,一字一字地道:“為了讓沈竹侯找上他,為了找到一個最神秘,但也最深遠(yuǎn)的地方。”
南宮九道:“哪里?”
連中塵慢慢道:“浮白山莊!”
他又道:“當(dāng)今天下,唯有曹水方的弟子袁盡,和白骨崖主人姜楓,算得上武林前輩。他們知道,在華山深處,藏著七本秘籍。而那些秘籍的主人,已經(jīng)死了!”
南宮九道:“怎樣死的?”
連中塵道:“不知道,但禰幫主知道,這件事一定和沈竹侯有關(guān)。而那七本秘籍,現(xiàn)在就藏在浮白山莊!”
南宮九驚嘆道:“所以禰幫主想找沈竹侯,就是為了讓他說出浮白山莊的位置?”
連中塵道:“正是!”
南宮九道:“可他從未想過,沈竹侯決不會告訴他。”
連中塵忽笑道:“可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知道了?!?p> 南宮九大驚,道:“他已經(jīng)知道了?”
連中塵道:“他已經(jīng)知道了!”
南宮九問道:“他現(xiàn)在就趕過去了?”
連中塵道:“他現(xiàn)在就趕過去了!”
南宮九急忙要撤身,忽見連中塵的人影已然閃過,堵在他面前。
南宮九道:“你不是已快死了?”
連中塵大笑道:“我是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出來!”
南宮九大驚,轉(zhuǎn)身欲跑,卻聽見呼呼的風(fēng)聲。
不是風(fēng),是劍風(fēng),好猛的風(fēng)!
南宮九急忙抽出長劍,擋住劍風(fēng),雙腳點(diǎn)地,人又繞開很遠(yuǎn)。
連中塵的劍卻緊跟其后,猶如附骨之疽,劍尖從未離開過半分。
南宮九大叫道:“你已經(jīng)知道了!”
連中塵站住,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南宮九茫然,似是一只獵物。
他幾乎要崩潰了。
連中塵又道:“你現(xiàn)在不逃,以后再也逃不掉?!?p> 南宮九雙眼放光,問道:“你放我走?”
連中塵笑道:“我放你走?!?p> 南宮九道:“為什么?”
連中塵忽厲聲道:“我讓你走!”
南宮九不解,但他的人已帶著風(fēng)離去。
風(fēng)散人影遠(yuǎn)。
平橋之上,只剩下年家若和連中塵。
這是兩個血性漢子,兩個刀尖上舔血的漢子。
但他們都有弱點(diǎn)。
年家若的弱點(diǎn)是假朋友,連中塵的弱點(diǎn)是真朋友。
流水盡頭是哪里?
是天涯?還是海?
沒人知道。
人們只在乎自己的腳下有沒有源源不斷的河流。
薄霧消過,人已分明可見。
連中塵俯在橋上,看著橋下流水。
年家若在橋的另一頭,看著天上的云。
他忽然開口,問道:“十天,足夠一個人逃到遠(yuǎn)方?”
連中塵答道:“足夠。逃到天涯海角也夠了?!?p> 年家若又道:“你為什么放走他?”
連中塵笑道:“因?yàn)槲液退粯樱胰粝霘⑺?,他早就死了。?p> 年家若問道:“他和你一樣?”
連中塵道:“他和我一樣?!?p> 年家若道:“你們都是狂河幫的人?”
連中塵微笑,道:“我們都不是?!?p> 年家若臉色一沉,道:“所以你們都是一類人?!?p> 連中塵道:“不錯?!?p> 年家若又道:“可你把他逼走,又是因?yàn)槭裁???p> 連中塵道:“我和他雖都不是狂河幫的人,但我們也并非都是鐵劍幫的?!?p> 年家若嘆道:“你若至此,又有什么意義?”
連中塵道:“我若至此,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可能決定生死?!?p> 良久。
年家若忽道:“你為什么要?dú)⒖淄廊??我始終不明白,難道只因?yàn)樗强窈訋偷娜耍俊?p> 連中塵笑道:“不僅僅是為了這個。我和他既非親人,也不是朋友,可我們身上,有著共同的血。”
年家若問道:“那是什么?”
連中塵道:“這件事告訴你也無妨,告訴你也無用?!?p> 年家若不說話了。
他知道,一個人的秘密是誰都不能告訴的,哪怕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于是他道:“你不必說了。”
連中塵笑道:“我不說了。”
天蒙蒙亮,人已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