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圣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全場鴉雀無聲，都被這四句話給驚到了，一時間失去了反應。
張九齡呼吸急促，面色激動眼圈泛紅，拿著毛筆的手都顫抖了起來。
這四句話，雖說內(nèi)容的核心離不開儒家的修齊治平，是每一個儒家弟子畢生的志向，但意境卻更加開闊，情緒也更加飽滿，氣勢更加渾厚。
何止振聾發(fā)聵，簡直驚世駭俗。
張九齡激動得看向高莽：“懷柔，這是哪位儒家圣賢所言？”
天子李隆基眼中的驚訝之色褪去，不動聲色問道：“懷柔，你從哪里看到的這四句？”
高莽信口胡謅：“還是在王屋山的藏書室，一本小冊子上，我覺得開篇這四句特別好，就記下來了。”
張九齡恍然，果然來自儒家先哲，開篇就如此恢弘，可見是一本皇皇巨著，我竟然沒有讀過，真真是該死。
自責中的張九齡急忙追問道：“書冊呢？”
高莽心虛地看了一眼張九齡，小聲道：“我拌著蜂蜜，吃掉了?！?p> 吃，吃掉了？！
張九齡不可思議地看著高莽，氣得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
心痛到無法呼吸，下一刻他將毛筆重重摔在書案上，幾乎是咆哮著道：“豎子爾敢，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高莽后退一步，惶恐道：“那，那本書都快被蟲子吃光了，好多字我也不認得，就，就只好……”
李隆基將高莽摟過來，不悅地看向張九齡：“子壽，既然有了出處，你回頭找出來便是，沖著孩子發(fā)什么火？”
“臣失態(tài)了，”張九齡克制住激動的情緒，向著高莽歉意道，“懷柔，我只是，哎……”
一聲嘆息，竟是無盡的悵然，還有遺憾。
李隆基大概能體會到張九齡的心情，張九齡作為一代文宗，儒家門徒，驟然聽到先賢留下的這發(fā)人深省的四句真言，內(nèi)心該是何等的狂喜。
甚至于這四句真言，乃至那本書中的內(nèi)容，都能給儒家?guī)硪粓龈镄?，給龐雜的儒家學說注入鮮活的血液。
只是，
哎，可惜了。
李隆基瞄了一眼高莽，一想到這小子連吃了兩本古籍，心里頭也恨得牙癢癢。
嗯，防火防盜防高莽，以后御書房的那些藏書都得藏起來。
書桌上墨汁四濺，張九齡摔落的沉香筆無力地躺在宣紙上，染出一大團墨跡。
李隆基向著張九齡淡淡道：“子壽，你心境已失，改日寫好四句真言再送給懷柔，嗯，給朕也寫一幅，朕要掛在書房?！?p> “喏！”張九齡躬身領(lǐng)命，意氣消沉地告辭離去。
天色已黃昏，宮城方向傳來陣陣鼓聲，這已經(jīng)是第二輪的咚咚鼓聲，皇城和宮城的大門即將關(guān)閉。
天子李隆基帶著眾人盡興離去，畢竟高莽他們一路上都沒怎么休息，難免疲困，需要好好休息。
主要是天子棋癮犯了，想回去和大哥李憲好好殺幾盤快棋，順便揣摩一下高莽的布局招數(shù)。
話說他順走的那兩個計時沙漏也太粗糙了，得讓少府監(jiān)的作坊院改良一下。
夕陽西下霞光漫天，天津橋南，一輛馬車在護衛(wèi)的保護下緩緩前行，沿著定鼎門大街南行片刻，拐入一道橫街，片刻駛?cè)胝椒坏姆婚T。
馬車車廂上，高莽依偎在玉真公主的懷里已經(jīng)睡著了，睡夢里也不知道在吃什么好吃的，時不時的吧嗒著嘴巴。
他的小臉上還有一道墨跡，看上去有點滑稽，公主先是看著有趣，漸漸的眼圈卻紅了，眼淚掉落了下來。
過去的三天里，玉真公主心力交瘁，始終處在焦慮中，因為她根本無法預料到小師弟的命運。
小師弟得到師尊威望的加持，進入京城后肯定會得到應有的禮遇，可在那些和善或者偽善的面容背后，又隱藏著怎樣的惡意，在那些浮華喧囂的背后，又暗藏著怎樣的殺機。
還有他的三哥皇帝，心機深沉，除了他自己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小師弟何去何從，天運司又將何去何從，天醒者們能否在朝廷的打壓和紛雜的爭斗中殺出一條血路，繼續(xù)守護大唐的國運？
她想得太多了，她也知道她想得太多了，可她不能不想，皇帝和師尊的這場曠世未有的賭約，是以師尊的生命為代價的，是以小師弟的生命作為籌碼的，小師弟需要她的守護。
今日小師弟的表現(xiàn)可謂完美，說是夢幻開局也不為過。
小師弟未經(jīng)禮教熏陶，性情率真淳樸，不憚于在人前顯露自己粗蠻無知的一面。
他的學識僅限于道家經(jīng)典，然悟性非凡，聰慧靈動，儼然一塊有待雕琢的璞玉。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和皇帝乃至大臣交流的態(tài)度，不卑不亢，也不造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嗔喜之間流露著難得的真誠。
當然小師弟也有狡詐的一面，他所展示的棋道和茶道，還有四句真言，都是事前精心設(shè)計的結(jié)果，憑借著兩本子虛烏有的古籍，他成功抓住了皇帝和大臣們的心。
而他點名吃洛陽水席，痛打御史，乃至拋出“一枝堂”的隱喻，可能是隨性為之，亦或是借題發(fā)揮。
從事后結(jié)果來看，他正是利用自己的隨性，利用自己的年幼無知，悄無聲息地突破了皇帝的底線。
真是個妖孽啊。
玉真公主伸手捏了捏高莽的臉蛋兒，還挺有彈性。
想必為了今日，你也付出大量的心力吧，可不能驕傲哦，以后的難關(guān)還多著呢。
馬車在一個寂寥的小廣場停下來，懸著“安國觀”牌匾的大門內(nèi)，幾位女冠和公主的隨從快步迎上前來。
玉真公主抱著高莽下了車，麻姑走上前，小意地把睡熟的高莽背進道觀。
道觀中的女管事，玉如道長上前行禮，同時將一大包厚厚的禮單示意給公主看：“九仙姑，這些都是送給小仙師的?！?p> 玉如道長年過六十兩鬢斑白，身穿寬大玄衣，道髻上插著一支桃木簪。
玉真公主吩咐道：“禮物全部封存，等小師弟在積善坊的宅院收拾妥當了，原封不動拉過去?！?p> 玉如道長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九仙姑之前囑咐過她，小仙師可能要長住道觀，怎么卻搬到積善坊去了？
玉真公主淡淡道：“皇帝給小師弟賜了宅子，大概為了方便見面吧?！?p> 公主其實心里清楚，皇帝如此做，無非是不想讓小師弟和她走得太近。
可如此一來，她原先安排好的計劃卻被打亂了。
玉真公主心情煩亂，卻聽到一個更讓她心煩意亂的消息：“九仙姑，摩詰居士來了，已經(jīng)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