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年約三十來歲,五官平平無奇,可一雙手卻白嫩纖巧,比之少女亦無半分遜色。
“公子,差不多了,您看可有不妥之處?”
祝絕盯著面前的銅鏡左右扭頭細看,更加對女子巧奪天工的手藝嘆為觀止,即使他剛才親眼看著女子將他凹凸不平的臉一步步變得平滑細膩,亦感覺如在夢中。
李盛手下,果然能人異士倍出。
“已有九成相似,只是瘦了許多。”祝絕實話實說。
“無妨,李鴻既為我階下囚,有所清減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李盛道?p> “王爺,我雖能易容他的相貌,可他缺少一只眼睛,這,我還未想到彌補之法?!?p> “此事我已有計較,戴師傅,你先下車吧?!?p> “那屬下告退,還請王爺與祝公子注意,此妝面絕不可沾水,不然就會露餡?!?p> 被稱為戴師傅的女子鄭重叮囑過后,不再多言,將車內(nèi)擺地橫七豎八的器具一一收入她隨身大箱子中,向李盛與祝絕行過禮后,便離開了馬車。
“祝公子,此去破釜沉舟,還望你萬事小心,馬到功成?!?p> 李盛比起之前見時容色疲憊許多,但氣質(zhì)也更加沉穩(wěn)。若說之前的他更像一個游俠,如今的他則漸有王者氣度,倒跟壽王有幾分神似。
不過這兩者對祝絕來說,都是一樣令人憎惡!
“呵,即使刺殺失敗,也不過是讓我再次身陷地獄,于王爺沒有半分損失,我自會小心。”
祝絕一邊說,一邊懶洋洋地拎起身邊放著的一套鐵鎖鏈,自己扣在了自己的手腕腳腕上。
“小人在您面前半點反抗不得,只盼王爺念在小人曾盡力襄助的份上,遵守諾言,勿再出賣。家母于王爺無礙,還請放她離開?!?p> “若你失敗又怎會無礙。”李盛長嘆一口氣,但并未與祝絕多說,在他心中,祝絕還沒有這個資格。
但李盛沒有撒謊。他當(dāng)初雖然探得李鴻下落,卻棋差一招,未能捕獲李鴻得壽王相助,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壽王按兵不動。
而之后他雖然掌握王朝最利的兩只軍隊,李賢手下的七大世家與崮山軍卻人數(shù)眾多,久攻不下。
更糟糕的是,壽王在最初受到打擊重病之后,也漸漸好轉(zhuǎn),開始按捺不住,多次要求面見李鴻。
好在天不亡他李盛,就在他焦頭爛額之時,母親手下門人傳來了祝絕的消息。
李盛知道李鴻太久不露面,壽王早已生疑,更何況祝絕容顏已毀,憑一個冒牌貨讓壽王出兵幾無可能。
想來想去,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出奇致勝,靠祝絕與壽王短暫相見尚未拆穿之時刺殺壽王。若能成功,自己便多個助力,若不成,壽王必惱羞成怒,也定能猜到李鴻不在自己手中,結(jié)果比現(xiàn)在也壞不到哪里去。
唯一沒料到的是,抓捕祝絕時竟害死他兩位親人,導(dǎo)致祝絕對自己恨之入骨,也不知道會不會成為變數(shù)。
“當(dāng)日建章城中確是逼不得已,我也沒想到崔瑾手段如此殘忍,竟弄瞎你一只眼睛。此去若成,我助你向刺史府復(fù)仇,絕不推諉。若是不成,本王也定讓令慈安度余年。”
深仇難解,李盛只能盡力安撫祝絕。
祝絕懶得解釋自己的眼睛是被村中無知孩童弄瞎,而非崔瑾,畢竟崔瑾對他做的事,比弄瞎眼睛更加過分。
他再次伸手確認小腹處藏的那一件金屬物事,那是李盛給他的一件巧物,表面上只是一把鑰匙,正是解開他手腳鎖鏈之用,實際將鑰匙抽開后,里面藏了一把吹毛斷發(fā)的利刺,而刺尖之上涂有見血封喉的毒藥。
可惜不能用來在失敗時自殺,祝絕不無遺憾地想,畢竟他就算死了也一樣會活過來。
所以,他必須成功,若再失手,他只能永沉無間地獄,崔瑾定不會再讓他被救走。
“王爺放心,我比你更想成功。我手腳被鎖,無法自己蒙眼,還請王爺相助?!?p> 李盛不知祝絕所想,但他能看見祝絕眼神里突然透出的決絕,便又放下三分擔(dān)憂,聞言點點頭,拿起車內(nèi)的黑布條系在祝絕眼睛處,然后跳下車去。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祝絕只能憑借身體的搖晃和車輪的轆轆聲知道馬車一直在行進,他的心里反而平靜下來,手腳不停摸索模擬著開鎖的動作,以圖必要之時在最快時間內(nèi)獲得自由。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然加速,幾乎把祝絕連人帶鐵鎖一起甩在車壁上。
來了。
祝絕黑布下的眼睛睜開,竟帶了一絲病態(tài)的興奮。
很快,馬車外響起流矢聲,馬蹄聲,兵器碰撞聲,吆喝砍殺聲,及至后來開始不斷有慘叫聲響起。
這架馬車說是馬車,實際是一個囚籠,也許是李盛故意為之,在車窗處并無布簾阻擋,那里只是矗立了幾根鐵欄,從外能將里面的情況一覽無余。
等到外間聲音全息,馬車也停下之時,祝絕雪白的衣衫上被不知什么人的血從窗外濺進來一條紅痕,清清白白的衣裳就這么受染了。
又不知過去多久,張安世來了。
“世子,該吃飯了?!?p> 張安世的到來不僅帶來飯菜香,還混合著藥草味與血腥味。
“你受傷了?”
“沒有,可能是別人的血。”
祝絕本來想問不是要讓那些人把自己救走么,但他不確定此時李盛所說的奸細是否在左近,想了想換了個說法。
“襲擊的這些人看來太弱了,救人不成自己倒損失慘重?!?p> “來人并不弱,我們折損的人手和他們相當(dāng),且大部分護衛(wèi)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
“既然不弱,為何我沒被救走。”
張安世從食盒中拿出一碗飯菜,本要喂給祝絕,聞言放下勺子。
“祝公子不用如此說話,馬車周圍都是王爺親信,那奸細只能得到我們想要他得到的信息。至于為何不讓他們救人,因為太容易得到的反而惹人生疑,所以王爺吩咐第一次相救必須力所能及地攔下,之后他們救出你時才不會懷疑,也方便你行事。”
“親信?我在刺史府被你們的人背叛之時也以為他是你們的親信。”祝絕冷笑一聲,藥廬之中被甲七出賣的情景歷歷在目,他此生也不會忘。
“他們的確是門中人,卻并非親信,這等叛徒王爺自不會姑息,早已派人除之。不過公子說的也沒錯,哪怕親信,也不是絕對不會背叛,可若真不信任何人,又如何能成事。”
“所以,即使他們不背叛,你們卻背刺他們,想必那些死去的護衛(wèi)也不知道自己拼死留下的人,最后還是要被放走吧?!?p> 張安世一愣,臉沉了下來,將碗重重放回食盒之中。
“祝公子,這是他們的本分,朝不保夕也是作護衛(wèi)的第一天就知道的處境,至少死之前他們也是為自己的使命而戰(zhàn),因此喪命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你如今身處漩渦之中,太過悲天憫人替人著想,除了讓自己痛苦,根本于事無補?!?p> “悲天憫人?”祝絕一愣,無聲輕笑,“你太抬舉我了,只是兔死狐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