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公子,出來吧,我看到你了。”
正在祝絕煩惱是等這些人自己離開還是想辦法把他們引開的時候,一名魁梧漢子湊到為首的年長女子身邊低語幾句后,女子發(fā)話了。
祝絕瞳孔驟縮,渾身一震,又悲又驚。
悲的是村里的災難果然是他帶來的,驚的是女子到底怎么在嗶啵作響的大火聲中這么快發(fā)現他的。
不過片刻后,祝絕又冷靜下來,躲在原處默不作聲。
女子剛才雖然那樣說,可實際面朝方向卻不是他這里,其他人更在東張西望,顯然并不知他實際藏身處,那話分明是詐他。
可惜祝絕錯了。
那名漢子向某個方向張望一眼后,再次湊到女子身邊低語。
女子聽后轉過身,直直正對祝絕藏身的墻角,而其他人也不再像無頭蒼蠅般四顧,齊齊扭過頭來,十數雙眼睛幾乎要把那面土墻盯爛。
祝絕心中長嘆,知道對方定有手段監(jiān)視自己,再無僥幸之念,只得硬著頭皮走出來。
“祝公子,又見面了?!迸拥?。
年長女子若論容貌,雖不及韋若君正當年華,但臉上并無皺紋。真正讓人感覺到年紀的是她的眼神,比未經世事的年輕女子多了些許閱盡千帆后的淡然。她語聲雖柔,嘴角亦含笑,可眉眼稍顯凌厲,有一種久經上位的威嚴氣度。
可祝絕確信他不認識此女,從聲音到樣貌都非常陌生。
“我們見過?”
女子微微一笑,抬手按了按身邊孩子的肩膀,止住了他的躁動。
那孩子是小啞巴,他此刻披著一件女式大氅,正趴在一名壯漢身上。從祝絕出現的那一刻,小啞巴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他,那仇視的眼神好像下一刻就會沖上來給祝絕來一刀似的。
祝絕不是沒看見,他也知道小啞巴仇恨的原因,可他沒法解釋,現在也不是解釋的時機,他只能先選擇忽略。
“上次翠華殿一晤,在下心有顧慮,故未能以真面目相示。今日便當初次見面,重新介紹吧。在下盧崇華,乃李盛生母?!?p> “原來是你?!?p> 祝絕慘笑一聲,想起為了找出女子,三桶失掉一只手臂,卻發(fā)現女子從始至終對他戒備重重,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根本無跡可循。然而他能怪女子嗎?真正害苦三桶的是自己的私心作祟,處處隱瞞。
小啞巴本來一直盯著祝絕,聽到女子的話卻一愣,不解地看向盧太嬪。
“所以,太嬪娘娘今日來,是為南依王殿下抓我的,是么?”
說了這許久話,村長家都沒有任何人聲,祝絕心里已有答案。他只覺口干舌燥,頭暈目眩,四處的火光和黑煙襯得這小山村仿佛人間煉獄。
“我既已出宮,就不再是太嬪,祝公子可喚我以前的稱呼,盧門主?!?p> “我不管你什么門主,我只想問,南依王若要得天下,為何做出如此慘無人道的事?你抓我便抓,為何要屠村!難道見過我的人你都要殺,那我這一路上見過多少人,你殺得盡么?!”
“祝公子誤會了,進村之時,我并未有殺人之念。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村口看見被吊在樹上,雙腿盡斷的玥兒。我與他母親有故,不能不為他報仇。聽聞祝公子在村里也住了些時日,不會不知道這個村子對玥兒做過什么吧?而此事乃我的決定,也與我兒無關?!?p> 祝絕渾身一抖,臉上血色盡褪,“玥兒,你是說,小啞巴?”
“我不是啞巴!”小啞巴突然出聲,但氣息微弱,且口齒有些不清晰,“我是本朝五皇子,李玥?!?p> 不過說了幾句話,小啞巴就喘息不已,似是沒力氣繼續(xù)。
“玥兒,你還虛弱,先別急?!北R太嬪安撫地拍拍李玥的背,又對祝絕道,“玥兒小時候遭遇變故,受了刺激不會說話,此次雖因禍得福重新說話,但這村里人竟敢做出對皇子如此不敬之事,甚至若我再晚來些,玥兒早已沒命,他們難道不該殺么?且我門下優(yōu)曇也因保護玥兒死在這里,我作為門主為屬下報仇,也是理所應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什么小啞巴字寫得不錯,出口就能要一百兩,為什么他那個姐姐氣度不凡,倔強不屈。
村里人,他們的確該死。
可祝絕卻無法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考慮,因為那里面,還有一心喜歡他的蘭兒,還有好不容易重逢的二哥啊。他們,甚至陳其這些普通村民,他們也有錯,錯在沒有對小啞巴姐弟伸出援手。可他們是普通人,他們付不起見義勇為的代價,這不該是他們喪命的理由啊。
“真的,沒有一個活口了么?”
直到此刻,從發(fā)現蘭兒死訊后就一直隱忍悲傷的祝絕,終于忍不住流下淚來。
“這村里,莫非還有你在意之人?抱歉,可是他們傷害了我在意之人?!?p> 盧太嬪嘴里說抱歉,臉上卻沒有任何歉意。
“我要進那屋子里看看,可以么?”
盧太嬪沉吟了一下,揮揮手,眾人讓開了通道,“請便。不過祝公子也不必想著逃走,村子四面的高處我都安排了最好的弓箭手,無論你走哪個方向,他們都能立馬看見,這煙火阻擋不了他們的視線。”
怪不得這些人那么快發(fā)現了他的蹤跡。
祝絕抬頭茫然地向遠處山上看去,然而黑煙彌漫,他什么也看不見。
不過無所謂,他本來也沒想逃。
一步一步踏進彌漫著血腥味的堂屋,也許是故意,也許是沒來得及,村長家沒有著火。
那個身材壯碩的村里權力第一的男人并沒有比陳其一家更好,一樣是當胸一刀,就死在了門口,只是他雙目怒睜,即使里面早已沒有神采,依然在不甘地瞪著經過的每一個人。
不用費什么工夫,進入二進院子,祝絕就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祝融身體蜷縮,懷里還緊緊抱著迎南,兩個人如連體嬰一般倒在迎南平時最愛畫畫的地方,兩人的鮮血濡濕了地面的小人,給平時沒有生機的小人染上一層鮮紅的色彩,仿佛有一瞬間曾活過一般。
“二哥。”
明知道無望,祝絕還是跪下來,輕輕推動祝融的身體。
但尸體又怎么會有反應。
“二哥,醒醒,我是祝絕,我是小絕啊,我不是什么路公子,你醒來看看我,我是你的三弟……我,我沒死,我們一起去……去救娘好不好……好不好……啊?啊……”
門外。
“門主,他好像哭得很傷心,雖說按他的籍貫來說不應該有親人在這里。不過萬一真有,那今日就結了仇了,會不會影響少主的計劃?!北持瞰h的男子聽著門內的動靜,有些擔憂地道。
盧太嬪也微皺眉頭,一時沒說話。
倒是男子背上的李玥聞言想了一會兒,輕聲道:“他不姓路,姓祝?這家的二女婿叫祝融,和他有關系么?”
“祝融?那就是他當初托我們救的人,是他的二哥。只是后來祝融在軍營失蹤,應該是趁混戰(zhàn)時逃了,可能他怕張會追蹤,所以也不敢回家鄉(xiāng),想不到竟會跑到這里。”剛才一直沒說過話的韋若君道。
“一一都這么說,消息應該沒錯了。”盧太嬪嘆口氣,微微搖頭,但臉上并無擔憂之色,“想不到陰差陽錯,竟殺了他的親人?!?p> “都怪屬下未能及時察覺?!表f若君連忙半跪下請罪,行事作風哪有半分王府時裊裊婷婷的影子,倒是干凈利落,像極江湖中人。
“盧太……”李玥想起來盧太嬪告訴自己以后要換稱呼,連忙改口,“盧姨,是因為我壞了四哥的事么?”
“沒事,只要玥兒以后別再不打招呼自己亂跑就好,看這次多危險?!笨葱≈蹲佑行┚趩实臉幼?,盧太嬪輕輕摸摸他的小臉,露出一個溫柔笑意,“至于他,不過一個棋子罷了,配合也得配合,不配合,盧姨有的是手段讓他不敢不從。一一,你也起來,不是什么大事?!?p> 看到盧太嬪的笑臉,韋若君和李玥只覺安心,可背著李玥的男子跟隨盧門主已有年頭,見狀打了個寒噤。
他們這位門主在宮內收斂太久,以致于他都差點忘了當初她是怎樣一個雷霆手段智計百出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