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絕和小啞巴兩個人無語地大眼瞪小眼,地面的沙土上還殘留著三個字“不知道”。
半晌,祝絕撫著額頭嘆了口氣,他頗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本以為小啞巴能解答他所有疑惑,可小啞巴知道的其實并不算多。他只曉得,祝融和迎南成親前曾在外面當過村長的伙計。村長見這小伙子人老實,自己女兒年紀漸長又是個傻子,很難嫁出去,也不挑了,就試探著問祝融是否愿意入贅,想不到祝融沒想多久便答應了。
至于祝融因何與村長相識,如何來到同安府,他的腿又是如何瘸的,竟然一問三不知。
“要不我還你一些錢。”小啞巴癟著嘴觀察祝絕的神色,小心翼翼在沙上寫道。
“算了,也算有所收獲,你留著吧?!?p> 兩人在山洞休息一晚后,一大清早祝絕將已經(jīng)能自己走路的小啞巴送了回去。
村長家其他人還沒起,開門的是祝融。他急切地將小啞巴渾身上下檢查一番,發(fā)現(xiàn)沒有新傷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看起來就那么不可信任么,讓祝二哥如此放心不下?!弊=^靜靜看著這一切,嘴角露出苦笑。
祝融一愣,他想解釋,可剛才自己的舉動早已不言而喻,笨嘴拙舌的他一時也編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祝絕也并沒有想聽解釋的意思,他落寞地轉(zhuǎn)身走了。
看著那背影,祝融心里升起一種說不清的莫名感覺。
突然,祝融回味過來。
祝二哥?他為什么這樣叫自己,這個路公子不是一直叫自己二姑爺么?
天剛蒙蒙亮,整個村里一片靜寂。
祝絕滿懷心事回到陳其家,想著陳其一家應該也還在睡,便準備坐在門口等門開。
然而剛到門口,吱呀一聲門就打開了,蘭兒和前些日子他探洞回來時一樣,笑意盈盈地迎出來道:“路大哥,你回來了,今天早了許多呢,是有什么收獲么?”
走近的少女頭發(fā)上霧蒙蒙的,仔細一看,是一層凝結(jié)的細密小水珠,仿佛夜晚給她戴上的一層頭紗。
不言而喻,即使不是整個晚上,蘭兒在門口等待也很久很久,只是祝絕之前總是到天光大亮才回來,從沒注意過這些。
祝絕突然一把抓住蘭兒的手,那手冰涼,不知道在寒夜里晾了多久。
“路大哥?”蘭兒眼神慌亂,臉微微泛紅,但她并沒有掙脫。
“蘭兒,你愿意嫁給我么?”
蘭兒猛然抬頭,睜大的眼睛里慢慢蓄起一層淚光,可她的嘴角卻彎了起來。
然而她剛要張口,一根手指又抵在了她的唇上。
祝絕的眼神很復雜,似是喜,似是悲,又似是擔憂,“別急著回答,我和你想象的可能很不一樣。我出身并非富貴,但又不能平凡,反而滿身麻煩,在我身邊,甚至可能會有危險。這樣的我,你愿意嫁么?”
蘭兒笑了一下,并沒有絲毫猶豫,伸手拉下祝絕的手指,認真看著他的眼睛道:“路大哥,我喜歡你,愿意嫁給你,哪怕明天就會死?!?p> 當陳其夫婦起床以后,聽到祝絕要娶蘭兒的消息,并沒有感覺太意外。
這兩人的情意這些天他們都看在眼里,只是祝絕不提,他們又非蘭兒的父母,也不好主動問。
二十多天后,平靜許久的山村熱鬧了起來,尤其以曬谷場上最為突出。
臨時壘起的灶臺上幾個大鍋煙氣沸騰,村里的大小媳婦都聚集在這里幫忙擇菜洗菜,十幾張不同人家搬來的各式桌子錯落擺放,男人們吆五喝六地喝酒行令,小孩們嬉笑著繞桌子追逐打鬧。
陳天杰的闊臉被酒氣沖得通紅,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攬著祝絕的肩膀,在祝絕的酒杯上用力一撞,幾乎把碗里的酒給碰灑了去。
“路公子,我再敬你。這酒可是爹的珍藏,大姐二姐成親的時候他都不舍地拿出來,今日可是下了血本。你今天是主角,一定得,嗝,一定得不醉不歸。”
“天杰,你把新郎灌醉了,新娘可要不樂意?!迸赃呌腥诵χ涌诘?。
“他們是訂婚,今日又不洞房,醉就醉了?!标愄旖苁忠粨],反駁道,“要我說,還得是路公子這大戶人家講究,像咱們平常百姓,哪還用得著那么多步驟,直接成親就是了。”
蘭兒今日敷了厚厚的粉,遮掩住了她臉上那一份擔憂。
訂親的緣由自然不像祝絕對村里人說的那樣——因為尚未稟告家中父母不能成親。路大哥告訴她的真正原因是尚有一件大事要去完成,才能無后顧之憂。雖然路大哥沒有細說,但蘭兒直覺那件事很危險。
可她不能阻止,路大哥對她很好,卻始終有所保留。
他對她,終究義大過情。
“這酒就你喝得最多!祝融,三兒醉了,把他拉過來。”
村長白了一眼陳天杰,卻是笑著說的。他心情很好,路公子和村里的姑娘結(jié)親,那迎南的病自然會更加上心,所以他才舍得下血本,拿出除了兒子成親,平時根本舍不得喝的好酒。
“我孤身在外,訂親宴全靠村長張羅,還驚動了全村操辦,理應我敬村長和大家。”
祝絕將手中酒一飲而盡,接著又倒?jié)M一杯,如此連飲三杯,引得眾人一陣哄堂叫好聲。
祝融一邊拉著還嚷嚷要敬酒的陳天杰,一邊回頭去看祝絕。
初到陳洼村的祝絕看著還有些磕磣,但經(jīng)過這段時間休養(yǎng),他身上許多疤痕漸漸消失,頭發(fā)也濃密了許多,隱隱有富家公子的氣勢了。今日訂婚稍加打扮后,更是愈發(fā)俊秀,若忽略他臉上的凹凸,倒把村里的一眾男子都比了下去。
祝融始終對那天那句“祝二哥”十分介意,也懷疑過兩人是否認識??墒潞笤賳栕=^,他卻只推說口誤。今日再看,祝融確信是自己多心,這樣的風姿,他在記憶中根本搜尋不到半點相似之人。
觥籌交錯中天色漸暗,上好菜的女人們也坐下來開始東家長西家短地嘮起嗑來,氣氛更加熱烈。
所有人都以為今晚會有一個好夢,直到一個醉醺醺的大喝突然壓住了全部熱鬧之聲。
“小畜生呢?小畜生人呢?”陳天杰腳步都不穩(wěn)了,跌跌撞撞地沖到孩子們坐的那一桌前,把幾個小一點的孩子嚇得連忙跑回父母身邊,他卻渾不在意,“你們幾個,看到那小畜生去哪了么?”
村里再熱鬧,也沒有小啞巴姐弟的份,姐姐被村長他們鎖在了家里,而小啞巴則被帶到曬谷場幫忙。即使所有人都坐下來談天,小啞巴也依然守在灶臺邊砍柴添火,保證鍋里的水沸騰,好隨時熱一些因為宴席太久而涼掉的酒菜。
初始大家還清醒,不少人都看見小啞巴盡職盡責地坐在爐邊,而隨著酒酣耳熱,人們漸漸忘記了這個小透明。
可就在不知什么時候,小啞巴不見了。
“三兒,路公子訂婚宴,大叫大嚷地成何體統(tǒng)。那小子許是去小解了,你急什么?”
村長畢竟年長,還是沉穩(wěn)些。
“爹,我剛才也這么以為,就自己想把這酒放鍋里熱熱,結(jié)果一開蓋,里面的水都涼了!”
村長臉色也變了,神情凝重地站起來,幾步走到灶臺邊。
果然,掀開蓋的鍋里半絲熱氣也無。
所有人都被這突發(fā)的狀況打了個措手不及,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起來。
只有兩個人例外。
祝絕神情不變,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應酬式微笑,眼里沒有半點意外之色。
蘭兒總在關(guān)注她的路大哥,見他如此,她垂下眼瞼,眼觀鼻鼻觀心,只當身周之事與己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