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吧,我看見你了?!弊=^一腳踢翻了一個破籃子,便稍微站住,側(cè)耳傾聽周圍的動靜。
他只有一只眼睛,且視力未曾恢復(fù),本就看不清東西,更別提離開縣衙門口燈籠的照射,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然而除了那籃子翻滾,又停下的聲音,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剛才追到附近的時候,他明明聽見這里有動靜,而此處比剛才更重的血腥味也在提示他,蘭姐可能就躲在附近。可這里太黑了,他的鼻子還不能準(zhǔn)確找到血腥味來源,只要對方不動,一時半會兒祝絕還真沒什么好辦法,也只能像個戲文里的反派一樣傻乎乎地詐對方一下。
但果然沒有任何作用。
祝絕有些后悔,出來的時候著急,沒想到帶個燈籠。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沉默片刻,祝絕冷笑一聲,“你不出來也沒關(guān)系,我知道你家在哪,東陸巷是吧。雖說禍不及子女,但你心思歹毒,害死別人一雙女兒,拿你兒子償命也未嘗不可?!?p> 說完,他立馬閉嘴,一動不動地傾聽周圍動靜。
果然,右前方窸窣一聲,白日里也許根本聽不見,可是在這靜寂的暗夜里格外明顯。
找到了。
無聲咧嘴一笑,祝絕風(fēng)一般沖過去,將速度發(fā)揮到了極致。
“哐啷……”
“嘩啦啦啦……”
“吱吱吱……”
祝絕疼得“嘖”一聲,原來不知道是誰的擔(dān)子扔在那,他這一沖,和擔(dān)子撞了個正著,不僅將那玩意兒撞飛出去,連帶上面不知道什么東西也滾落滿地。
更糟糕的是,這里根本沒有人,只有幾只老鼠四處逃竄,有一只甚至從祝絕的腳背上跑了過去。
揉著疼痛的膝蓋,祝絕不敢松懈,希望這巨大的動靜能驚動對方露出破綻,他就能捕捉到其位置。
然而傾聽許久,此地依然靜悄悄的,反而是遠(yuǎn)處隱約有嘚嘚的聲音,竟向著這邊而來。
馬蹄聲?這個時辰?
祝絕一凜,除了出來裝模作樣抓捕他的洪飛,什么人會這個時間活動?可他為何從那個方向而來,這和約定的可不一樣,難道有詐?
經(jīng)歷過太多欺騙,祝絕早就如同驚弓之鳥,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就疑神疑鬼。此時他也顧不得蘭姐是否藏匿此地,全神貫注在來人方向。
“剛才這邊好像有動靜,我們小心點。”
祝絕覺得說話的人聲音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哪里聽過。
“有我在,只要不遇到那個怪人,不會有危險?!?p> 這個聲音祝絕就熟悉多了,正是多次打過交道的那個巨漢,阿雄。
果然,隨著蹄聲越來越近,馬背上掛的馬燈也逐漸照亮了周圍景象,阿雄帶著小立騎在一匹紅馬上,而之前和春燕對峙的付管家與兩名家丁在馬后小跑,除此之外還有先前在后衙門口見過的門房王追。
雙方甫一照面均是一愣。
“馬本,你怎么來這里了?”王追首先出聲。
其實家丁中身形和祝絕差不多的比比皆是,奈何王追對今日捆了他的人實在印象深刻,所以第一反應(yīng)就認(rèn)為對方是馬本。
“馬本!”付管家看到家丁服飾也以為是府中之人,只是一時沒看清是誰,但王追都這么說了,他自然也順著這么認(rèn)定。
祝絕眉頭一皺,暗道糟糕,他剛才急著追蘭姐,竟忘記了計劃中應(yīng)該換衣服的事。
阿雄對馬本自然更不熟悉,但唐縣令家里人都這么叫,想來不會錯。因此他雖覺得眼前人身形眼熟,卻也沒多想,反而拍馬上前,準(zhǔn)備問個究竟。
然而。
待雙方離的足夠近,近到馬燈已經(jīng)能清晰照出祝絕面容時,阿雄眼睛猛地睜大,二話不說,提起韁繩就要往后逃跑。
可是太晚了,太近了!
“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弊=^獰笑一聲,獿身上前,一把扯住了阿雄的韁繩。
付管家?guī)兹艘宦繁疾?,氣喘吁吁,一下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何事。
“快跑!”
祝絕右后方,突然一個簸籮砸過來,緊接著一人猛地沖過來,就要抱祝絕。
“抓到了。”祝絕也不堅持,順手放掉阿雄的韁繩,任由他縱馬逃走,自己則一轉(zhuǎn)身掐住了沖過來之人的脖子。
沖過來的人就是蘭姐,此時她早已沒了前幾次見面的精致,不僅頭發(fā)散掉一半披在臉上,胸前更是有一大片血跡,被祝絕抓住之時沒有半點反抗,氣喘吁吁仿佛早已精疲力盡。
“早點出來不就好了,一開始我找的就只有你?!弊=^看著女人的慘狀,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那些被她發(fā)賣的人,被她害死的唐夫人母女,每一個都比她慘百倍。
“姐!”
“娘!”
阿雄拉開一段距離后回頭,卻看見蘭姐落在祝絕手中,竟不再逃跑,反而縱馬回轉(zhuǎn),停在祝絕兩丈外。
“快走!”蘭姐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眼中慢慢流下淚來。
“我們無冤無仇,在道觀你殺了那么多人我們也沒把你怎樣,現(xiàn)在你到底還要做什么?!你要救人,我們讓你救了!院里其他人也被你放跑了,你還要什么!你要錢我們也可以給!要多少?五十兩,一百兩?還是所有身家,我都給你!”阿雄沒有聽蘭姐的話,而是始終控馬停留在兩丈外,看起來兇猛無比的壯漢竟也涕淚橫流。
祝絕搖搖頭,“我只要她的命?!?p> 也許阿雄能給他更多錢財,可惜,有些東西比錢財更重要。
“用我的命換她的,加上我們所有財產(chǎn),藏在哪里我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你?!?p> 始終面無表情的祝絕終于微微動容,詫異地看向阿雄,想不到這黑心姐弟竟也有真情實感。
蘭姐拼命掙扎著,向阿雄微微搖頭,“快走,沒用的?!?p> “姐!從小到大要是沒有你費(fèi)盡心機(jī)賺錢,我早餓死了,讓我看你死在眼前,我寧愿自己死!”阿雄大吼著,竟從馬上跳了下來,往祝絕這邊直沖過來。
帶著一個女人的重量對祝絕來說并不算困難,阿雄還未沖到眼前,祝絕已經(jīng)退出三丈,重新拉開距離。
“我之所以沒有現(xiàn)在殺她,只是不想當(dāng)著孩子的面殺死母親?!彪x馬太遠(yuǎn),祝絕的臉又陷入了黑暗之中,他語氣平靜地道,“但你不要逼我?!?p> 阿雄茫然回頭看看馬上的小立,突然想到什么一樣,轉(zhuǎn)身回到馬邊,向孩子道:“小立,去求求那個叔叔,讓他不要殺你娘?!?p> “叔叔,求你不要殺死娘?!毙×⒁苍S并不明白什么是殺死,但他很聽話。
祝絕眼神更加晦暗,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因為母親被人脅迫,他一步步踏入深淵,變成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樣。而如今他要做的事,也將成為另一個孩子的噩夢。
但,他們是不同的。
蘭姐不僅是令人發(fā)指的兇手,還是目擊者,若她不死,春燕和洪飛都難逃干系,她將來還會害了更多的人。
“我勸過了,你不肯走,也罷?!?p> 祝絕嘆口氣,眼睛望著阿雄幾人身后的方向,那里有火光和嘈雜聲響起。
約定的時辰到了,洪飛如約回來抓他這個殺人兇手現(xiàn)行??上ш幉铌栧e,兩人失之交臂,唐夫人又死了,縣衙現(xiàn)在估計亂成一團(tuán)。面對這突發(fā)的情況,洪飛必然焦頭爛額,不一定能及時找到這里。
既如此,就讓眼前這六個人做目擊證人吧。
祝絕的手慢慢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