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雞只吃了小半,祝絕突然哇地一口,把剛喝進(jìn)去的酒混合著雞肉碎渣吐了滿地。
一直吐到嘔出酸水,祝絕方覺得胃里舒坦些,但也更加餓了。他愣愣地看了看滿地污穢,又看看手中剩下的半只雞,慘笑一聲。
乞丐們被祝絕的異樣嚇得不敢稍動,個個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正恐懼間,卻見那怪物轉(zhuǎn)過頭來,一只半灰白的眼睛看向他們。
除了那瞎子老者,其他人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老刀的眼珠被摳出來了,黑洞洞的眼眶沒有情緒,撕裂的嘴角卻仿佛在嘲笑殺他的兇手。
死亡的味道沾染在每個人身上,若怪物發(fā)狂,他們不敢想象誰是下一個。
小六眼中含淚,手指緊了緊,哪怕還在顫抖,也死握住手中大刀。
他雖排第六,可來這里卻最早,因?yàn)槠渌恢玫娜?,早就被替換了無數(shù)輪。五年前他還是個健全的孩子,被賣給五人組后,他們砍斷他一手一腳,把他趕上街乞討。曾經(jīng)也反抗咒罵,但只換來更多棍棒相加。日復(fù)一日,他甚至麻木到同伴被打死在眼前也不會抬一下眼皮。
直到小八來了,他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他可以不過這樣的日子。
小六已經(jīng)被剛才的復(fù)仇激發(fā)出久違的血性,他不愿再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
其他人也抓緊手中武器,哪怕不敵怪物,也沒有人再愿意束手待戮。
然而,“啪”一聲,眾人愣住了。
剩下的燒雞竟被怪物扔在他們不遠(yuǎn)處,散發(fā)著香噴噴的誘人味道。
祝絕沒理會眾人的驚愕,他站起身,晃了晃才站穩(wěn),然后緩緩走向殿門。
眼見怪物沒有轉(zhuǎn)身的意圖,離燒雞最近的小二忍不住了,他沒有雙臂,只能伸出一只臟兮兮的小腳,偷偷摸摸把燒雞往自己身邊勾。
為了讓這些人看起來更可憐,五人組長年讓手下乞丐處于饑餓狀態(tài),甚至他們名字的前主人們,就有被活生生餓死的。
不要說肉,就算是一張餅,一塊饃饃,都是他們可望不可即的東西,如今美味的食物就在眼前,誰又能忍得?。?p> 祝絕沒理會身后突然響起來的爭奪喧鬧聲,他已經(jīng)有人的意識了。
是的,他醒了。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再了解,又怎能完全體會他人的心境?小八為喚醒祝絕試過那么多名字和稱謂,卻唯獨(dú)沒有喊出那個影響了他一生的魔咒,師父。
陰差陽錯,蘭兒父女偏偏扮作師徒,無意之中一句師父,那一刻,祝絕聽到了,所以他醒了。
可清醒又能如何,能何去何從?他既不是李鴻,也不再是祝絕。他只是一個渾身流膿,身體殘疾,臉上還被刺字的囚犯,一個不會死的,怪物。
矮小粗鄙的野豬籠子靜靜躺在月光下,祝絕在門口茫然地望了一眼,腦中突然浮起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似乎是他渾渾噩噩的時候所見聞。
怔忪半晌,祝絕疑惑地回頭看向那群正在為燒雞大打出手的乞丐們。
小八最是乖覺,他很快察覺到祝絕的凝視,之前日日在籠子邊念叨的人此刻卻有意無意背轉(zhuǎn)身去,似乎不想讓祝絕看見自己的臉。
動則有隙,小八很聰明也會偽裝,可再怎么遮掩,不自然就是不自然。
祝絕懷疑更甚,他又走回大殿,一步步逼近那個越發(fā)慌亂,為了藏住自己連食物都不敢再爭奪的人。
這簡直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哈哈,是我的。”
發(fā)現(xiàn)怪物回轉(zhuǎn)的乞丐們又恐懼起來,紛紛讓開通往小八的路,生怕怪物注意到自己。只有那個瞎眼老者,別人放棄搶奪,燒雞就落在了他手里,尚未感覺到危險(xiǎn)的他高興地大快朵頤起來。
“阿雄,抓住這個小蹄子!”
“??!是誰?誰干的?”
“放開我!放開我!”是蘭兒的驚呼聲。
祝絕尚未來得及看清小八的臉,院中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怒罵。
“你們!你們造反了!誰干的?”
祝絕一回頭,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一邊踏進(jìn)殿內(nèi),一邊臉色漲紅地指點(diǎn)眾人。女子雖非國色,卻極會打扮,即使盛怒之下,一舉一動之間也看起來風(fēng)情萬種。
女子身后,一個八尺高鐵塔般巨漢正像提小雞一樣提著蘭兒。巨漢手里還牽著一根麻繩,麻繩上連串綁著六名七到十五歲不等的少年少女們,個個容色慘淡。
巨漢身后,一名瘦高的長衫中年人背著個箱子,看清殿內(nèi)場景后似乎有些懼怕,偷偷往門外挪了挪。
因?yàn)橹氨娖蜇の窇肿=^,個個退避三舍,此時站在殿中間的祝絕就顯得格外扎眼。
女子視線很快放在祝絕身上,看到他臉上的刺字時,臉色一沉。
“你是逃犯?是你殺了方郎他們?”
祝絕目光在六名少年少女身上逡巡一圈,再聯(lián)想到乞丐們個個身有殘疾,心里猜測出一二。這些人對綁在麻繩上的少年們將要做的事,和崔瑾對他做的事根本如出一轍。
想到這一點(diǎn),祝絕被一股極致怨恨激地渾身發(fā)抖,便沒做回答。
女子本來見祝絕形貌可怖,心里有些犯嘀咕,但此時發(fā)現(xiàn)他竟在發(fā)抖,心里便有了些把握。
“這里就你一個好手好腳的,我看就是你了。不回答是吧?阿雄,給我把他抓起來,等一會兒一根根掰斷你手腳,看你回不回答!”
那叫阿雄的大漢聞言將蘭兒往殿角一扔,嘴角露出一抹獰笑,又從腰帶上抽出一根三尺長的粗大木棍,就要上前。
突然,一陣風(fēng)吹過,阿雄只覺眼前一花,下巴上就挨了重重一拳,然后肚子上又挨一腳,竟讓他噔噔退后兩步,疼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阿雄眼睛一瞪,手中木棍急忙擋在身前,滿臉警惕地盯著借一蹬之力又退回原位,單膝跪地的祝絕。他本以為一個骷髏般的青年手到擒來,沒想到對方不僅速度極快,而且力氣驚人。
祝絕冷汗直流,抖得更厲害了,但這次不是因?yàn)閼嵟?。他剛才已?jīng)竭盡所能把力量速度優(yōu)勢發(fā)揮到極致,對方卻沒受半點(diǎn)傷害,只后退兩步。倒是自己,手指和腿反而因?yàn)閯偛诺墓籼鄣脜柡Α?p> 一陣陣虛弱感涌上來,祝絕的獨(dú)眼本就未完全恢復(fù)視力,此時面前的女子與巨漢竟然還出現(xiàn)了兩個重影,整個大殿都在旋轉(zhuǎn)。
女子也被祝絕的狠厲嚇了一跳,她連忙退出大殿躲在沒有門扇的門框邊,偷看祝絕一陣后,雖依然有所顧忌,但最終仇恨的念頭占據(jù)上風(fēng)。
“阿雄,再上,為你方哥報(bào)仇。”
“啊啊啊啊……”阿雄舉起木棍,如同一只要踏平一切的瘋象沖向祝絕,連地面都仿佛被他的腳步所震動。
別看這人身材高大,跑起來竟半點(diǎn)不笨重。若是個普通人被他一棍子打中,不死也要去半條命。何況祝絕現(xiàn)在半點(diǎn)余肉也無,被打到就只有一個結(jié)果——筋斷骨折。
祝絕沒抬頭,他咬破舌尖刺激起的最后一點(diǎn)精神,不能有半點(diǎn)浪費(fèi),否則一旦被擒,下場會比在崔瑾手里半點(diǎn)不輸。
耳聽呼地一聲棍棒破空聲襲來,祝絕立馬腳一蹬,像兔子一般竄出殿去。
棍頭落地,揚(yáng)起大片塵土,而塵土里沒有祝絕身影,他此刻出現(xiàn)在院門口,很快又融進(jìn)外面無邊夜色之中,無影無蹤。
所有人都愣住了。
蘭兒眼神瞬間灰敗,那口強(qiáng)吊著的氣一松,竟然暈厥過去。
阿雄碩大的身軀舉著粗壯的木棍,明明兇神惡煞,表情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無助地看向女子。
女子胸口起伏不定,怔怔盯著院中老大的尸體,眼中含淚,又悲又怒。
小八先是長舒一口氣,但馬上又警惕起來,眼睛不斷瞟向那名女子,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