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六日晨,天光熹微,王丞相與三殿下李辰率百官開城門迎平王入帝都,俯首奉其為君。
自此,紛爭暫止。
平王身著甲胄,踏入闊別十多年的金鑾殿,饒是如今已塵埃落定,他的手亦忍不住微微顫抖。他幼時也曾隨父皇在那精雕細琢的龍椅之上享父子之樂,也曾以為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囊中之物,誰知一夕之間風(fēng)云突變,他從此便再無肖想的可能。
然而世事變幻,他今日居然又回來了!
“哈哈哈哈哈!”平王是真心暢快,他一屁股坐上龍椅,那種天下在握的感覺簡直無以比擬。他俯視階下臉色各異的降臣,他們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匍匐在自己腳下。
這感覺,極妙。
“奴才章阿棟奉傳國玉璽于陛下?!闭掳澥峙貊探鹜斜P,于階下一臉奉承地稟道。
平王眼中一喜,正要吩咐拿上來,卻又想起什么,目光掃過階下的李賢、李辰、李玥三兄弟,最后將視線鎖定李賢,“不如賢兒親手幫朕拿上來如何?”
李辰偷偷瞥了一眼暌違多日的李賢,有些慶幸又有些不服氣。平王這是要他們兄弟幾個在百官面前表明不爭皇位的意思,但最后選了李賢,八成是根本不把自己和李玥看在眼里。
“遵命?!崩钯t倒是面色絲毫未變,從懷中摸出汗巾擦過雙手,然后小心翼翼從托盤中拿起玉璽,低頭躬身地走上來,親手將玉璽奉與平王。
“哈哈哈,好孩子,以后這天下有朕就有賢兒?!逼酵跻话褤屵^玉璽,確認無誤后,放聲大笑。
“殿下!”一名平王親兵突然邁入金鑾殿,看清殿內(nèi)情形后,連忙低頭跪下,“陛下,在城外抓獲一隊行跡可疑之人,自稱壽王信使。”
平王笑聲頓歇,殿內(nèi)諸人也互相打著眼色。
壽王。
平王若想順利稱帝,壽王是繞不過去的坎,壽王軍實力比平王強太多,若非有李賢率領(lǐng)的七大家族相助,平王是萬不敢和壽王正面為敵的。
“帶他過來。”平王倒要看看這個二哥打的什么主意。如今七大家族軍尚未到達帝都附近,他亦未來的及收服原本李錦麾下部隊,若壽王這個時候來犯,他的直系軍隊剛經(jīng)過連日大戰(zhàn),還真得小心應(yīng)付才是。
“霍遠拜見王爺?!眮砣嗽诒姅抄h(huán)伺之下不卑不亢,正是祝絕曾以為被自己親手毒死的霍遠。
“我見過你?!逼酵醪[著眼睛打量霍遠半晌,“是壽王當義子養(yǎng)大的那個孩子吧?!?p> “王爺好記性,在下正是霍遠?!?p> “說吧,壽王爺有何指教?”
“我家王爺向陛下道賀,恭喜陛下榮登大寶,并附賀表一份?!被暨h從懷中掏出一本裝裱精美的折本。
全堂嘩然。
饒是平王做足準備,聞言仍忍不住踏前一步,“他,二哥他當真不與我爭?”
平王身側(cè),李賢瞟了一眼階下的霍遠,眼神莫測,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我家王爺說,兩次起兵皆因為妻為子報仇,并未有爭奪帝位之意,如今血仇已報,王爺愿退回封地,從此做一個閑散王爺?!被暨h道。
這話誰信?殿中諸人皆是一般想法,只不過沒人敢說出來。
平王情緒稍復(fù),他雖不知壽王打什么主意,不過他不打過來那正好,等他站穩(wěn)腳跟再收拾壽王不遲。
“好,既如此,本王就忝居其位了?!逼酵跣Σ[瞇地示意章阿棟將賀表呈上來。他打開一看,果然是一篇詞藻虛假的好文,左看右看,確為賀表,沒看出什么端倪,便收下放在一邊。
“王爺還說,陛下自幼愛吃螃蟹,崮山偏遠,但建章卻盛產(chǎn)螃蟹。陛下如今富有四海,王爺現(xiàn)身在軍中無以為賀,雖然如今不是吃蟹最好的季節(jié),仍搜羅了兩筐,呈于陛下,聊表寸心。待王爺回到建章,再尋寶物,做陛下登基之賀禮。”霍遠又道。
平王臉色微變。
崮山偏遠,建章富庶,壽王這是在諷刺自己就封后都見不到好東西嗎?壽王軍離帝都尚有好幾座城,他費盡心機躲過重重關(guān)卡就為給自己送兩筐螃蟹?這其中沒鬼,誰信?
“那朕就謝過壽王好意了?!睙o論心中怎么想,平王表面工夫還是要做的。
不過說起來,李玨在位的時候處處刁難,他事事小心翼翼,的確是多年沒暢快吃過螃蟹了,想想還真有點嘴饞。
二月二十七日晚。
御廚們將大屜子上蒸好的一盤盤螃蟹拿下來交給送菜宮女,而小屜子上的那盤則交給新帝近衛(wèi)。
“菜齊了?”近衛(wèi)問。
“齊了?!庇欧靠偣艽?。
待近衛(wèi)走后,便有一人忍不住問道:“總管,那給百官的蟹子比陛下自己吃的肥得多,陛下這怎么想的???”
總管尚未回答,另一人道:“我聽說了,給百官的是壽王送的,這盤是陛下自己在城里搜羅到的?!?p> “懂了,這是防著壽王呢?!?p> “夠了,要命的就閉嘴?!庇欧靠偣芤宦晠柡龋袛嗔诉@短暫的討論。
此時,新帝在一封詔書上蓋下玉璽,隨后將詔書展示給面前的李賢,“賢兒,承諾七大世家的,承諾你的,我今晚就在宴席上公布,你和謝老族長可以放心了。”
“謝陛下。”李賢謝恩。
“陛下,宴席準備好了,百官已入席?!闭掳澋穆曇舸藭r在宣室外響起。
“走走,這慶功宴是屬于朕,也是屬于你的,朕與你同去?!毙碌蹱科鹄钯t的手就往外走。
李賢看了看兩人交握之處,猶豫一下,沒有掙脫。
章阿棟不愧為高慶義子,高慶雖稱病不出,他依然把這倉促的慶功宴辦得妥妥當當。
宴上百官口呼萬歲,李賢三兄弟恭恭敬敬,一番論功行賞之后,賓主盡歡,新帝看著眼前的影影綽綽,頗有些醉意。
他都多久沒看到如此熱鬧的景象了?要知他幼時也極愛熱鬧的。
新帝一個恍惚,趕緊又摸了摸懷中,玉璽還在,他方放下心來。這小玩意兒他昔年也常把著玩,可一眨眼它就飛到別人懷里去了,如今又找回來,可不能再丟失掉。
新帝又剝開一個蟹子,瞥了一眼右手側(cè)的李賢,他正十分拘謹?shù)爻灾O(jiān)剝好的蟹肉,儀態(tài)端正,一副拿著捏著的假模樣。
其下首的李辰則吃得滿臉油光,絲毫不注意形象。新帝心里冷哼一聲,皇家子弟怎會如此不堪,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裝出來的。
李玥神色怔忡,顯然沒什么胃口,不過他一個啞巴皇子,年紀又小,還能翻天不成。
“賢兒,吃蟹不是你那么吃的,要自己剝才有味道?!毙碌圩硪怆鼥V地朝李賢招招手,“來來,朕教你。”
李賢猶豫了一下,但皇帝見召,不得不去。他走到新帝身邊,陪笑道:“陛下,兒臣不怎么愛吃蟹。”
“嗨,那是……嗝,那是壽王兄送的不好吃。來嘗嘗朕的,朕這個好吃,來……”
李賢看著新帝親自剝好,又親自遞到嘴邊的蟹腿。他的手在身下緊抓衣擺,指關(guān)節(jié)處已經(jīng)毫無血色,卻始終不肯將頭再往前遞出一點。
“嗯?”新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