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讓他餓死!”地道外傳來碗和桌子碰撞的聲音,大桶怒氣沖沖道,“二桶三桶四桶,干活?!?p> 二桶答應(yīng)一聲,拿著一個木盆鉆進床底,將油燈湊近地洞,看見幾乎堆滿地洞口的泥土,眼睛一亮,嘴角幾乎咧到耳根,再看祝絕的眼神已從冷漠轉(zhuǎn)為滿眼崇拜,“哥哥,你好厲害呀?!?p> 其余三個孩子聞言,紛紛湊過來,見狀均是掩飾不住的喜色,連大桶佯裝老成的面孔也出現(xiàn)一絲裂痕。
畢竟還是孩子啊。
“那個,我們一人一天只有一個饅頭和這點菜,我知道你講究,但人總要吃飯?!贝笸芭み^臉,眼睛看著別處,想了想轉(zhuǎn)身又去桌上把剛才就準(zhǔn)備給祝絕的那碗水端過來遞給他,“要是不夠吃,我那半個還沒吃,也給你,就是用手拿過,沒那么干凈?!?p> 祝絕愣住,這原來就是一天的口糧,他哪里還能再要,便連忙擺手,“不用,不用?!?p> “哼。”大桶變臉,把碗往洞口一放,自去屋外吃飯了。
“哥哥,我們家以前也很講究的,但這里沒辦法?!比霸谝慌孕÷暤?。
“我不是……”祝絕想辯白,卻感覺此情此景什么話都蒼白無力,只得輕咳一聲,“你們吃了么?”
二桶一邊把地洞口的泥土裝入身邊的盆中,一邊接口:“我們吃過了,大桶哥每次都讓我們先吃,他擺好恭桶才吃飯?!?p> 祝絕咀嚼著嘴里的饅頭,味同嚼蠟,是真的淡而無味,也是食之無味。突然,他發(fā)現(xiàn)四桶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不時瞟他,似乎有話要說。
“四桶是么?你是不是沒吃飽?”祝絕問。
四桶連忙搖頭,眨眨眼睛,認(rèn)真地看著祝絕的臉,小聲問道:“哥哥的娘親也被皇帝看上,所以才要抓哥哥嗎?”
“什么?”祝絕呆住,一時消化不了這句話中的信息。
“以前爹爹說皇帝看上娘親,所以才抓昭兒做人質(zhì)的?!彼耐坝值?。
“四桶,別胡說了,皇帝都換了?!比暗?。
“哦,我忘了。”四桶扒拉著二桶三桶散落的泥土,重新聚攏成一堆,“那新皇帝為什么不放了爹爹和娘親?”
二桶將手里的泥土重重往盆中一扔,“新皇帝是老皇帝的兒子,肯定一樣的?!?p> “那就是新皇帝看上哥哥的娘親?!彼耐傲巳唬w棺定論道。
祝絕只覺得喘不上氣,比在地道中還憋悶。先皇的荒淫他聽許多人講過,但無一次比這幾個孩子的隨口閑聊更讓他感同身受。
“你們裝好了么?”大桶拎著另一個空盆,突然進來。
“大桶哥,還有好幾盆呢,哥哥這么厲害,我們很快就能出去啦。”三桶笑著把幾乎裝滿的前一個盆推出床底。
“嗯?!贝笸皼]看祝絕,吃力地端著盆往外走。
“我?guī)湍恪!弊=^不敢再留下面對孩子們的滿腔期冀,更不敢告訴他們自己只能留幾天,連忙把剩下的饅頭一股腦塞進嘴中,喝口水順了順,追上大桶,搶過他手里的盆。
“這邊?!贝笸般读算?,見祝絕看他,忙將人引到下水道旁。
此地是四個孩子平日倒污水的所在,一條兩拳大小的石制下水道通往宮外,比起院中其他地方,此處氣味反而淡些,一個大大的陶缸就放在水道口三尺外。
大桶用水瓢在一個恭桶內(nèi)裝入半桶水,然后從木盆中捧起三四抔泥土放進去,又拿起一邊的桶刷攪拌均勻,之后猛一傾斜,泥水洶涌沖入下水道中。
“像我這樣,莫要放太多泥土,免得堵塞水道,被人看出端倪?!贝笸皩σ贿呌^摩地認(rèn)真的祝絕道。
“小小年紀(jì)心思縝密,你果然出身名門。”祝絕想起自己這個年紀(jì)時尚在父母兄長庇佑之下,渾渾噩噩,不知世間險惡,不由感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大桶瞟了祝絕一眼,冷笑:“若你父親橫死,母親被皇帝掠走,自己被人踩在腳下欺負,也不得不心思縝密。”
祝絕一時無言。
半晌,大桶仿佛平順了心情,語氣緩和許多,“四桶剛才的話我聽見了,冒犯令堂,你別介意。我知道新皇帝不近女色,抓你定是別的緣由。他年紀(jì)小,宮里也沒給他去勢,還不了解人心險惡,有些天真?!?p> “那他父母還活著么?”
大桶微微搖頭,“不知道,我們在宮中是最低賤的粗使太監(jiān),哪敢四處打探。不過多半和二桶三桶的爹娘一般不在了,狗皇帝喜新厭舊,就算那趙慧太妃生下皇子,也只落得個瘋癲的下場?!?p> 祝絕猛然站起,手中的桶刷落在地上,泥水濺了他一身,他卻恍然未覺。
“你說誰?趙慧太妃,可是翠華殿那位?”
大桶奇怪地看著他,皺眉思索了很久,“翠華殿還是什么華殿,我沒太注意,好像是吧,難道你認(rèn)識她?”
祝絕攥緊拳頭,再次追問:“你說她瘋了,可是真的?”
大桶也站起來,仔細觀察祝絕的神情,肯定道:“趙慧太妃是五皇子生母,因此這件事發(fā)生的時候鬧得沸沸揚揚。當(dāng)時我還未入宮,也聽父母提起過,想來不會作假。”
趙慧太妃本是大將軍盧秉國之妻,兩人育有一子,不料太妃春日去廟中祈福時被狗皇帝看到,立馬見色起意。大將軍很快因莫須有獲罪,其子亦入宮為質(zhì)。太妃為保全將軍父子,不得已屈就。這趙太妃也有些手段,不僅沒讓喜新厭舊的皇帝厭棄,竟還產(chǎn)下皇子,那時帝都中人人都說趙太妃攀附高枝,怕是忘了將軍父子。
既然攀附高枝,又怎會瘋癲。
三年前,皇帝不知何故突然震怒,處死了獄中的盧秉國不說,還將其子盧林義腰斬示眾。此后趙慧太妃就瘋了。也是報應(yīng),太妃瘋癲之后,五皇子大受刺激,竟從此以后一言不發(fā),成了個啞巴。
但這些和祝絕無關(guān),他無力也無心追根究底,只是若翠華殿的主人是個瘋子,那日女子所說白日里常往來,豈不荒謬?和一個瘋子有什么可往來的?
祝絕心亂如麻,咽下一口唾沫,勉強道:“可知那翠華殿偏殿有人居住么?”
大桶不明其意,如實道:“我不清楚,但除了照顧的奴婢,有誰愿意和瘋子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