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人頭仿佛深夜的海潮,一波波朝馬車涌來,且有越來越?jīng)坝康募軇荨?p> 原本歡聲笑語的街市突然變成凄惶鬼蜮,人們你推我擠地向后方跑去,路邊的小攤紛紛被奔跑的人群推倒,攤主們甚至來不及悲哀,就被推攘著隨波逐流。
人太多了。
有跑的快的,就有那腿短力小的,不停有人被絆倒在地??珊蠓街四睦锟吹那迩胺桨l(fā)生何事,只知道若不跑快點,也會被自己后面的人推倒,頓時那處便交織著呼喝怒罵與驚叫哭泣之聲。
祝絕剛打開車門想看清發(fā)生何事,外面手持鋼刀的車夫便砰地將門關(guān)上,把他堵了回來。
靈芝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柄匕首,守在車窗處,神情緊張。
拉車的紅馬不停地來回踏步,無論車夫怎么鞭打呵斥都無法阻止,車子好像狂風(fēng)暴雨中的一葉小舟,不停搖晃。
不少人路過之時,看到馬車,似乎想擠過來,但看清車頭和車窗處兩人手里的武器,臉上不由露出瑟縮之態(tài)。猶豫的工夫,便被人流沖走了。
偏就有那不信邪的,一名經(jīng)過的男子雖然不敢去挑釁手持鋼刀的車夫,可窗口處的靈芝一看就年紀不大,于是扒住車窗就想往馬車頂上爬。
靈芝二話不說,匕首柄狠狠剁在男子指關(guān)節(jié)上。
男人吃痛,手一松,立馬掉下車去。
靈芝掉轉(zhuǎn)匕首,指著男人,“下次我就用刀刃了?!?p> 男人眼睛通紅惡狠狠地盯著靈芝,最終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沒入人群。
“就一個人,讓他上來也沒關(guān)系吧?”祝絕皺眉,心里有些不忍。
“有一個就有第二個,到時候人流洶涌,即使你我神力也難以抗衡,到時候我們自身難保,所以絕不能開此先例。”靈芝沒回頭,眼睛盯著窗外一眨不眨,“我的任務(wù)是保護你,絕不能出錯?!?p> 哇~~~,吵嚷中一陣響亮的嚎啕傳來,是孩子的哭聲。
祝絕從窗口張望,不過兩丈開外,一個女人趴在地上,緊緊把一個男孩護在懷里。她幾次三番想爬起身,可后面的人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一波一波踩著她的裙擺涌過去。
那日他被征兵的保長帶走,母親也是這樣護著他的!
祝絕心頭一疼,握緊拳頭,猛地打開車門。
“回去!”車夫立馬想關(guān)閉車門。
祝絕手一伸,把車門頂住,“讓開,我要救那對母子?!?p> “不行!”車夫手上加力,直接回絕。
雖然祝絕如今一副白面書生的樣子,但他力氣仍在,車夫哪里是他對手,車門紋絲未動。
“祝絕,你一個人,難道能救下所有人嗎?!”靈芝抓住祝絕手腕,用力一掰卻毫無作用。
“因為救不了所有人,所以近在眼前都不救?”
“你要知道,一旦下車,你根本擋不住人流,連自己都有危險,我不能讓你去?!?p> “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們被踩死,除非你砍掉我的腿,否則我一定要去?!毖垡娕影押⒆幼o在懷里,趴著一動不動。祝絕不再爭辯,用力甩開靈芝的手,將拉住他的車夫推得一個踉蹌,縱身一跳,穿進洶涌人流之中。
“混蛋!”靈芝雖怒不可遏,卻沒有絲毫猶豫,和車夫二人緊隨而去。
甫一匯入人流,祝絕就感受到巨大的壓力,求生的本能驅(qū)使人們拼盡全力想清除眼前所有阻礙,裹挾著祝絕身不由己地往前。
眼看不過幾步距離,自己卻被推得離母子二人越來越遠,祝絕大喝一聲,用盡全力,向身后之人推過去。
“啊!”“哎呀!”“呀”……
祝絕顯然對自己的力量還沒有清醒的認知,這一推之下,身后居然有七八個人摔倒在地,尤其首當(dāng)其沖之人,更是捂住胸口連連哀嚎。而再后面的人并不知前方為何停頓,依然在往前沖,于是臨近之人也被絆倒,更有人被踩到手腳,疼得連連慘叫,此地陷入更大的混亂中。
緊隨而來的靈芝見狀,身形靈活地在縫隙里幾個跳躍,來到那對母子身邊,一把抱起孩子,扯住母親,向還呆在原地的祝絕吼道,“你滿意了?還不回去!”
車夫則急急來到祝絕身邊,一手持刀威懾后方的人群,一手拉住他往馬車拖。
靈芝好不容易在車夫的接應(yīng)下,氣喘吁吁地把那對母子拖到車上,一身衣衫被汗水濕透不說,膝蓋處還破了一個大口子,斑斑血跡染在上面。他一抬頭看到祝絕躲閃的眼神,氣不打一處來,一個縱身跳到車上,舉手想給他一巴掌,最終拳頭握了又握,才把這口氣咽下去。
“靈芝,那邊好像是程公子。”警戒的車夫突然道。
靈芝和祝絕二人連忙順著車夫指的方向看去,街道另一端,一名瘦削男子被人群推得左搖右擺,卻始終不肯離開原地,果然是程清。程清手中扯住一名年輕女子,女子半跪在地上,拉住程清想站起來,可是左腳一軟,身子斜斜歪倒,又被身后的人一撞,整個人摔倒在地。程清猝不及防,被女子一拉,也跪了下去。
“靈芝,那是師兄。”祝絕忍不住踏前一步,卻又猶豫地看看靈芝。
“我不瞎!”靈芝看到程清半天也沒爬起來,咬緊牙關(guān),最終一拳打在車門框上,然后伸手猛地一把將祝絕推進車里,“公子只叫我保護你,你再給我找事,我就把這對母子扔下去。”
祝絕一屁股坐在車里,看看母子二人哭花的臉上乞求的神色,只能緘默不語。
吵鬧之聲整整持續(xù)了三刻才安靜下來,只剩下劈里啪啦的爆燃聲,那是滿街的花燈被點著之后最后的輝煌。那盞三人高的嫦娥奔月如今只剩下灰頭土臉的嫦娥頭在地面上,燈骨斷做一地的零碎竹片,嫦娥臉上遍布數(shù)不清的腳印。
路面上三三兩兩躺著人影,有的還在不停呻吟,有的則直接沒了聲息。
一隊兵士急急忙忙從前方奔過來,中間夾著一輛青布馬車,雖然和祝絕幾人的馬車差不多大,看起來卻沒這輛車豪華。
兩車交匯之時,這隊人突然停了下來,一名圓臉的俊秀少年一路小跑到祝絕幾人車前,急急一禮,語調(diào)急促地問道,“崔三公子可在車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