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城里,雨終于停了。
若非宴請賓客的日子,高門大戶前總是沒什么百姓經(jīng)過的,大雨過后,更是連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嘚嘚嘚嘚?!币黄グ遵R從街巷一端緩緩行來,白馬鬃毛濃密,四肢健壯,帶著一股子神氣。白馬稍后跟著一匹紅色矮馬,低著頭勤勤懇懇地拉著一輛青布馬車。
一車二馬停在黑漆大門前,車簾一掀,一名青衣少年跳下車,不小心踩在一個淺水洼里,腳下一滑,差點摔在地上。少年手忙腳亂地扶住車轅,才穩(wěn)住身子。
“小心,你這孩子,路上缺少藥材,我不過潦草處理一二。你傷的太重了,才幾天工夫不足以痊愈?!彪S著話聲,一名白衣男子也探出頭來,看了看大門,微笑道,“到了,去叩門吧。”
祝絕卻沒有動作,他躊躇地攪動手指,臉憋得通紅,半晌才囁嚅道,“師傅,您沒弄錯吧,這可是刺史府啊。我,我爹以前帶我去城里,看到的縣衙都沒這里大,這是大官吶?!?p> “你認(rèn)得刺史府?”崔瑾神色雖然未動,卻微微挑眉。
“?。颗?,牌子上寫的?!弊=^不知道崔瑾什么意思,一臉茫然指了指大門上的牌匾,完全沒看出崔瑾眼里的若有所思。
“去叩門吧,我崔瑾的徒弟,以后斷不可這般畏縮怯懦?!贝掼桓拇猴L(fēng)和煦的態(tài)度,微微沉下臉,
祝絕不敢再啰嗦,一路小跑上臺階,輕叩門環(huán)。
“什么事?”門很快開啟一條窄縫。
“我……”祝絕語塞,他剛才忘記問崔瑾應(yīng)對之詞了,總不能說我?guī)煾祦砹耍扉_門吧。
門房上下打量祝絕一番:目光不定,身材干瘦,身形不挺,臉色蠟黃,衣料不貴重但衣著整齊,當(dāng)是哪家小廝,而且絕非大富之家,可能是小康;剛才叩門聲輕軟無力,不像提醒,倒像是怕驚擾門內(nèi)之人,顯見毫無信心,不是新手就是申冤;若是訪客,剛才提問便該說出真實意圖,這般猶豫不決,最大可能是前來申冤。
“申冤去前衙?!?p> “是我,我回來了,快去知會府里?!贝掼呱锨皝?,攬住祝絕的肩膀,祝絕這才長舒一口氣,一個刺史區(qū)區(qū)門房的目光,就好像能把他看穿一般。
“是,三公子!”門房連忙把門拉開,不可思議地看了兩人一眼,轉(zhuǎn)身去了。
“爹爹~~~”剛穿過幾重長廊,前方奔來一個小小的紅色團(tuán)子,聲音軟糯,一頭扎進(jìn)崔瑾懷里。
崔瑾一把將團(tuán)子抱起來,轉(zhuǎn)了一圈,哈哈笑道,“阿音又重了,肯定沒有想念爹爹,才吃得好睡得好?!?p> “阿音想了,娘親說思念的時候要吃東西,所以阿音吃了好多,也想了好多。”阿音攬住崔瑾的脖子,在臉上親了一口,“爹爹有沒有給阿音帶禮物啊?!?p> “哈哈哈,就知道你出來迎我肯定有目的,爹爹哪次出門沒給阿音帶禮物啊。小絕,把那個小包袱給我?!?p> 崔瑾接過祝絕遞過來的包袱,塞在阿音手里,阿音卻沒有立即打開,她看起來對祝絕這個陌生人更感興趣,歪頭看了一會兒,趴在崔瑾耳邊,糯糯道,“爹爹,這個臟兮兮的哥哥是誰呀?”
祝絕臉色一變,連忙低頭檢查自己的衣著,這身衣鞋是離開軍營后崔瑾在路上買給他的,那幾日上藥的時候他都小心保護(hù)著不讓血跡弄在衣服上?,F(xiàn)在看來,雖然在馬車?yán)镒糜悬c皺,倒也不臟,難道是臉臟了?他連忙用袖子把臉使勁擦擦,又想起路上崔瑾教他的一些禮儀,慌慌張張從袖袋里掏出汗巾,在臉上輕輕擦拭,樣子滑稽得很,引得剛才跟在阿音身后的兩名仆婦低聲輕笑。
崔瑾伸手阻止了祝絕的動作,對阿音柔聲道,“這是小絕哥哥,哥哥不是臟,哥哥只是有點黑。”
“慧君,祝絕是我收的弟子,我先去拜見母親,辛苦你安頓一下他?!贝掼獙⒁暨f給面前的粉衣女子,又向祝絕招了招手,“這是你師娘,你和師娘先去安頓,我稍后尋你?!?p> “你今年多大了呀?”
“十七?!?p> “十七了呀?比大公子家老三還大,你們看起來倒是差不多高。”
“……”
祝絕一邊回答著師娘的問話,一邊頭快要低到地上去了。難怪阿音說他臟兮兮的,這一路上經(jīng)過的丫鬟小廝,幾乎個個白白凈凈,這樣一比,他可不就臟兮兮么。偏偏他被三少奶奶親自領(lǐng)著,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簡直如同芒刺在背。
“你別怕,相公還從未收過弟子,他收下你定然因為緣分不淺,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用不著這么拘謹(jǐn)?!睅熌锿W∧_步,微微躬身,認(rèn)真注視著祝絕的臉,聲音溫柔地好似三月的春風(fēng)。
祝絕被這話語安撫,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稍微安定,紅著臉點點頭。一低頭,眼角余光瞥見一抹灰色的影子直奔腳邊。
師娘也瞧見了,“啊”地一聲,連連后退,卻被腳邊石子絆了一下,要不是身后的仆婦趕忙扶住,差點摔倒。
“快攔住它?!辈贿h(yuǎn)處傳來一人的喊叫。
大白天怎么會有老鼠?
祝絕來不及細(xì)想,一腳踏上去,想踩住老鼠尾巴,誰知踩了個空,他這才看清楚,這老鼠尾巴極短,幾乎等于沒有。眼見老鼠奔著后面的阿音去了,他怕嚇到女孩,趕上幾步,這次總算踩到了,就是用力過大,把這小東西踩得血肉模糊,內(nèi)臟流了一地。
“哎呀”祝絕蹲下心疼地看了看鞋底,這可是崔瑾買給他的,也不知道洗不洗的掉。
剛才喊叫的人此時也奔至眼前,看到這一幕,眼睛瞪得像銅鈴,“你瘋了?你把圓圓踩死了?”
圓圓?祝絕茫然,老鼠還有名字?
“圓圓!”阿音聞言,掙脫仆婦的手跑上來,低頭仔細(xì)看了看死得不能再死的鼠餅,哇地一聲哭著撲過來,一巴掌抓在祝絕臉上,“大壞蛋,大壞蛋,我讓爹爹打你板子。”
“啊?!卑⒁綦m然年紀(jì)小手上沒什么力氣,這一巴掌卻抓到祝絕眼睛上了,他痛呼一聲,想躲開阿音的攻擊,下意識伸手一擋,卻忘記自己力氣驚人,竟把阿音推倒地上。
女孩一愣,放聲大哭起來。
啪。一個巴掌狠狠甩在臉上,打的祝絕一屁股坐在地上,半邊臉火辣辣地疼,剛才拉著阿音的仆婦滿面怒容,欺上前來,又是啪地一巴掌打在祝絕臉上。
“住手?!逼蛬D還要再打,崔瑾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p> 崔瑾緊皺眉頭,無視眾人的行禮以及委屈的女兒伸過來的雙手,急匆匆趕上來,把祝絕從地上拉起來,仔細(xì)查看祝絕流血的左眼,好半晌才松了一口氣,“還好眼睛沒事,只是眼皮擦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