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傾,對方停止了掙扎,閆亮扶著他漸軟的身體慢慢放倒在樹干上。爾后沿著粗壯的樹干走到墻頭,伏低身子觀察著院內(nèi)的動靜,院內(nèi)正是祠堂的后廳,已被改成了馬廄,后墻有個極不規(guī)整的角門,推測是為了馬匹出入方便特意改造的,顯然這里作為對方中轉(zhuǎn)據(jù)點已使用多時。此時馬匹在馬廄中熟睡,畜生的六識極為敏銳,閆亮想了想沿著墻頭摸索著爬行數(shù)丈,一個翻身躍入前殿,動作輕盈地如同貍貓。他挨近窗戶手沾唾液舔破窗欞紙向里觀瞧,房內(nèi)一片漆黑,他適應(yīng)了一會兒室內(nèi)的光線,才隱約看到殿內(nèi)有七八個模糊的人影或橫或臥就地休息。他輕輕地走到門邊,試著推了推門,沒想到門竟然被推開了。閆亮舔著嘴唇想了想,將門又推開一些,側(cè)身滑了進去。
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此時一切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中似乎被放大了,他壓抑著自己的呼吸,沿著外圍游走,這幾個人在睡夢中兵器也不離手,以確保在突發(fā)情況下能隨時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他慢慢走到供桌旁,這里有個身影正倚著供桌休息,他的身下墊著一個包袱引起了閆亮的注意。他蹲在那人的身旁,此時離得近了,才認(rèn)出來這人正是那晚領(lǐng)頭襲擊他的人。閆亮的呼吸陡然粗重了起來,他將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個包袱,還沒有來得及接觸到,忽然聽見門外一陣馬蹄急促,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閆亮心中狂跳,急忙一撩身旁供桌的帷幔,矮身鉆了進去。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葛慶倫眼珠在眼皮下轉(zhuǎn)了轉(zhuǎn),猛地一骨碌站了起來,其他幾人也都很警覺,只是幾息時間便爬了起來。閆亮躲在厚重的帷幔之后,眼不能視物,只聽得葛慶倫在供桌旁不停地踱步。過不多時,馬蹄聲繞過前殿,在后院停下,又過了一會,門被推開,一個粗厚的聲音響起:“巴圖昔日格列?!闭f的正是韃靼話。閆亮混跡在前線與韃靼人打了多年交道,韃靼語能懂五六成,此人說的是:“參見巴圖大人?!?p> 葛慶倫呵斥道:“老師提醒過多次了,如今我們身在漢地,必須要用漢話避免暴露身份?!?p> 那人訕訕道:“這不是沒有外人嗎?”竟轉(zhuǎn)成了標(biāo)準(zhǔn)的鳳陽官話。
葛慶倫道:“老師有什么指示?”
那人道:“八狼圍剿一個,竟然讓對方逃脫,老師對你們的表現(xiàn)很不滿意?!?p> 葛慶倫的聲音有些低沉:“讓老師失望了?!?p> 那人又道:“不過老師也說了,閆亮乃是錦衣衛(wèi)出身,藝業(yè)不凡。和你們尋常碰到的明軍斥候?qū)嵙Σ豢上嗵岵⒄?,你們一時不慎也情有可原,日后可切莫再犯同樣的錯誤?!?p> 葛慶倫明顯松了一口氣:“謝老師體察,謝長生天保佑?!?p> 閆亮在帷幔后聽得既驚又怕,通過剛才的對話,對方對他知之甚詳,甚至連他的底細(xì)也清楚,很顯然對方是有備而來??伤鳛橐粋€聲名不顯的夜不收是如何進入對方視野的,對方為何要處心積慮地設(shè)計他,一個個疑團在他心中盤旋。
只聽葛慶倫繼續(xù)說道:“如今閆亮已經(jīng)走脫,我等人地兩疏,再如何找尋他,老師可有指示?”
那人又道:“老師命令你明天去城內(nèi)城隍廟當(dāng)面示下?!?p> 殿外的草叢中,田守業(yè)換了個姿勢繼續(xù)趴著,他被閆亮留在原地策應(yīng),待了不知有多長時間,還不見閆亮出來,尿意卻越來越強烈。他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慢慢爬起身,躬身向草叢深處摸去。嘩啦嘩啦一頓放水聲,他舒服得打了個哆嗦,系著褲腰帶正準(zhǔn)備回轉(zhuǎn),身旁的草叢中忽然傳來咔嚓一聲脆響,田守業(yè)急忙蹲在地上,伸手撥開草叢,黑暗中露出了一雙眼睛,不待他反應(yīng)過來,草叢中人合身撲過來,一把將他按倒在地,順勢騎在他身上。右手抬起,手中尖刀在夜色中閃爍著點點寒光!田守業(yè)往日街頭廝混,打打殺殺從不至于取人性命,此時對方驟下殺手,嚇得心神失守,閆亮教他的拳腳功夫全數(shù)拋于腦后,本能地“啊”一聲大叫,響徹夜空!
殿內(nèi)眾人大吃一驚,齊齊向外看去,葛慶倫道:“門外來客,隨我出去看看!”閆亮聽得腳步聲漸遠,又待了片刻才敢出來。他知道肯定是葛慶倫布置的暗哨摸到了田守業(yè),他深知田守業(yè)最擅長的還是潑皮打架那一套并沒有多少搏殺經(jīng)驗,此時估計兇多吉少,他急急從帷幔中鉆出,躡在八狼身后伺機行動。剛跑到院中不由定住了身形,葛慶倫站在門前,身邊三條精裝的漢子正陰惻惻地看著他。
田守業(yè)被那暗哨騎在身下,面對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對方口中的腥膻之氣刺激得他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眼見對方即將揮刀暗道一聲“苦也”,情急之下猛抬膝蓋撞在對方背部,強大的沖力將對方掀翻在地,尖刀脫手而出。田守業(yè)一骨碌爬起來,一個虎撲向尖刀落地點撲去。那暗哨身手不凡,忍著痛爬起,也是一個縱躍,在田守業(yè)即將觸刀的一刻抓到了他的腳踝,一把拖了回來。幾個回合下來,田守業(yè)的氣性逐漸回復(fù),混不吝的脾氣也上來了,伸腳向著對方不管不顧地猛跺,邊跺邊道:“踢死你個狗雜碎!”
暗哨騰出另一只手回護頭部,另一手就要上來絞田守業(yè)的腿。田守業(yè)知道對方是韃靼人,所用手法似乎是蒙古的絞術(shù),若是被他纏上這條腿非廢了不可。他撐起身子,一挺一挺地想掙脫,奈何對方手勁極大,腳踝被牢牢地控制住。忽然褲子呲溜一下竟然被扯脫了,原來田守業(yè)解完手后便聽得異響,倉促間沒系緊腰帶,這一下竟把褲子拽了下來。他哈地一聲,身子掙脫開,伸手將刀柄抓在手中?;厣肀愦?,暗哨此時正奮力前撲,被一刀扎在咽喉!身子去勢不減,將田守業(yè)撲倒。田守業(yè)的臉上被噴了一臉血,腥味迅速彌漫開來,他搬開尸首,跪在地上嘔一聲吐了出來。淚眼朦朧中,他才省得往將軍祠門口看去,只見幾個黑影已打開門,耳語幾句,一隊人馬回身關(guān)上了門,另有三個漢子向自己的方向撲來,田守業(yè)大驚失色,急忙爬起來奔入草叢中,隱去身形。
院內(nèi),葛慶倫趨前一步:“閆大人,等你很久了?!绷硪粋€壯漢從暗處走出來守在閆亮身后的門口截斷了后路。
閆亮的臉上看不到表情,幾個壯漢慢慢接近閆亮,逐漸收縮包圍圈。
葛慶倫道:“你是聰明人,不要做無謂的反抗,這樣對大家都好?!?p> 閆亮忽然轉(zhuǎn)身向身后奔去,身后那名壯漢比他高一頭有余,且體型魁梧,見狀不驚反喜,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葛慶倫沉聲道:“莫要輕敵!”話到人到,壯漢十指前伸欲抓住閆亮,哪知閆亮一矮身,合身撲到壯漢懷中,足底發(fā)力將壯漢推得連連后退,大喝一聲“開!”,用勁全身力氣將壯漢推向大門,“嘭”地一聲巨響大門在壯漢龐大的身軀撞擊下應(yīng)聲倒塌,浮土從地上飄揚而起!
葛慶倫咬牙道:“漢人端的狡猾!”率人抽出兵刃掩殺了上來,閆亮剛從那壯漢身上爬起來,眼前忽然寒光一閃,當(dāng)下不及細(xì)想就地一個懶驢打滾避開了葛慶倫鋒利的刀鋒,爬起來時已抽刀在手,邊向后猛揮,邊向側(cè)殿撤去。葛慶倫識破了他的意圖,喊道:“他要奪馬,封他去路!”眾人會意,分散開欲圍堵閆亮的后路,閆亮情知身后便是自己唯一的生路,自是絕不相讓,但奈何對方人多勢眾,顧此失彼間胳膊、腰腹、大腿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多處創(chuàng)傷。被葛慶倫瞅準(zhǔn)時機,反轉(zhuǎn)刀柄一下磕在頭部!閆亮踉蹌著退到后門口,一跤跌倒在地,只覺頭上火辣辣地疼,視線逐漸模糊起來,他暗自心驚,眼見對方如餓狼撲至近前只能強打精神勉力招架。
忽聽后院角門處一個粗獷的聲音大叫:“師傅,上馬!”閆亮一喜,忽然伸手入懷拋出個圓形物事,身形急向門外搶出。一瞬間,葛慶倫忽然想起那一晚閆亮脫身時利用的殺器,驚得他大喊:“危險,快閃開!”其實不需要他提醒,院中各人那晚隨他行動,都識得其中厲害,早已各尋掩體早早規(guī)避。葛慶倫閃身在柱子后,等待著爆炸的那一刻。安靜,出乎意料的安靜,葛慶倫從柱子后面探出頭,咬著牙走上前撿起地上的物事,才發(fā)現(xiàn)竟是個藥壺。后院一陣馬嘶,葛慶倫急步搶至門前,閆亮已在田守業(yè)的幫助下躍至馬背之上,他的臉上終于有了變化,那是嘲弄的神情。
閆亮用盡全力拍了一下馬屁股,唏律律一串馬嘯,奮起四蹄自后院角門奔出。幾個壯漢自葛慶倫身后搶出,葛慶倫揮手制止:“不用追了?!北娙瞬唤獾乜聪蛩?,葛慶倫鐵青著臉,通過幾次接觸他感覺隱隱能抓到閆亮的行事軌跡:“不需要追,他會來找我們的?!?p> 田守業(yè)扯著韁繩,在馬背有節(jié)奏的律動中,感受著夜風(fēng)自臉龐呼嘯而過。他的聲音很興奮:“當(dāng)我鉆進草叢的時候便想好了計策。我故意帶著那幾個韃靼人在草叢中繞圈子,然后便找了個空檔,繞到了后院,那時你們打得正歡,絲毫沒有注意到我已經(jīng)解了馬栓,師傅我這招干的漂亮嗎?”閆亮靠在他背后,勉力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而田守業(yè)則咧開大嘴,臉上充滿著驕傲的神情——這種表揚對于他已經(jīng)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