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淮從來就不是個安分的孩子。
當(dāng)初在天鷹館學(xué)藝的時候，隔三差五地在外邊打架，乃是牢里的?？停看卧诶卫锇ひ活D打之后，被殷汝敖接出去，回天鷹館又是一頓打。但一來二去，把牢里的規(guī)矩算是摸透了，也知悉牢里的飲食諸事。當(dāng)時心里想，待在牢里，也比在天鷹館舒服自在。
想到此處，鹿淮不禁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喝了粥，鹿淮又拿起炊餅咬了口，只覺硬如鐵石，皺眉啐道：“好家伙，這哪是炊餅，這簡直就是磚頭，扔出去能把狗砸個跟頭！什么廚子蒸的，多半是墻上摳下來的?！币贿吜R罵咧咧，一邊把炊餅放進粥里泡軟。
正泡著，轉(zhuǎn)頭一瞧虞晴兒，只見她端著粥碗，拿著炊餅，愁眉苦臉地看著，卻不去吃。
鹿淮心里明白，說道：“小魚，吃不慣牢飯吧？”虞晴兒點頭道：“這東西真能吃么？”鹿淮道：“怎么不能吃？你瞧我！”說著狼吞虎咽，把手里的菜粥和炊餅吃得干干凈凈。
虞晴兒一臉不相信地望著鹿淮，見他幾口吃完，還舔著粥碗，好像意猶未盡，不禁奇道：“鹿哥哥，你真愛吃這個么？”鹿淮道：“愛吃談不上，但比起餓肚子來，這已然是不錯的了，鬧災(zāi)的荒年，連草籽樹根都有吃不上的時候呢?！?p> 虞晴兒低頭望了望手里的粥餅，嘆了口氣，抬頭說道：“那，我的也給你吧?！闭f著把食物遞了過去。鹿淮一怔，忙道：“小魚，我不是在向你要吃的，我已經(jīng)吃飽了?！庇萸鐑旱溃骸爸?，我只是吃不慣這個而已，鹿哥哥你既然喜歡吃，那拿去吃便是。”
鹿淮望她半晌，點頭道：“你從小自然是嬌生慣養(yǎng)，吃這個是有點難為你，不過現(xiàn)在要想弄好酒好菜，可不大容易?！闭f罷眉頭緊皺，心下有些為難。
虞晴兒見他為難，心里內(nèi)疚，忙道：“鹿哥哥，沒事的，你別著急，我……我吃這個挺好的?！闭f罷端起粥碗，喝了一口。粥入口內(nèi)，虞晴兒只覺味道難受，胃里一陣反感，只想吐出來才好，但又怕鹿淮為難，便強咽了下去。
鹿淮看在眼里，心里滿不是滋味。他和虞晴兒一起經(jīng)歷危險患難，早把她當(dāng)成自己的親人一般，既是親人，便不忍心見她受委屈。眼下見她強吃這粗粥，不禁十分心疼，但又沒辦法解決，便有些氣惱。
這時就聽得門外鎖響，大門打開，管營和兩個獄卒走了進來。
鹿淮一見，連忙拉著虞晴兒站了起來，唱喏道：“管營老爺萬福?！惫軤I也不拿正眼看他，寒聲道：“照本朝規(guī)矩，初入獄者，得先打四十大板，以正法度，你們兩個出來。”說罷一擺手，兩個獄卒走上前來，要押他們?nèi)ナ苷刃獭?p> 鹿淮在監(jiān)牢里混過，知道其中規(guī)矩，忙走上前一步，從懷里掏出來一錠十兩重的銀錠，對管營道：“管營老爺明鑒，我二人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日后天長日久的，還請管營老爺多多教訓(xùn)指點才是，這里有些散碎孝敬，還請管營老爺賞臉收下，算是我二人謝過管營老爺?shù)年P(guān)照之恩?！闭f罷恭恭敬敬遞到管營面前。
管營受賄慣了，見狀笑道：“好個牙尖嘴利的猴兒，我哪里指點你了？”口中這般說，還是伸手接了銀子，點頭道：“身在獄中，最要緊的是服從公人的管制，公人說東，你別說西，順從聽話，便能保有安生。這便是我的指點教訓(xùn)，你是個知情明理的，可聽見了？”
鹿淮道：“管營老爺金玉良言，我等自然銘記，時時刻刻聽公人老爺們的教管。只有一條，我二人身上有傷，尚未痊愈，只怕受不得那棍棒，還望管營老爺開恩，饒了我們這一遭吧?！闭f罷深鞠一躬。
管營收了好處，便點頭道：“既是如此，杖刑暫且寄下，等傷愈了再打?！闭f著把銀子收入懷里，轉(zhuǎn)身走出牢房。
管營說是說“暫且寄下，來日再打”，其實便是就此作罷，鹿淮心知肚明，低頭說道：“多謝管營老爺體恤?！遍W身一旁，恭恭敬敬送管營出牢。
待管營離開，一旁的獄卒冷笑道：“好猢猻，你倒會做人?！蹦樕掷淠y看。
監(jiān)牢也是江湖，按殷汝敖的說法，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情世故。人若是油子，便能在監(jiān)牢里如魚得水；若是耿直木頭，則在監(jiān)牢里寸步難行。
鹿淮顯然是第一類人。
聽得獄卒的冷言冷語，鹿淮心里明白，又掏出來幾塊碎銀子，共有三四兩重，遞給那獄卒道：“這些散碎銀子，是小人孝敬眾位牢頭哥哥吃酒的，還望別嫌少才是?！?p> 那獄卒收了錢，換了面皮，滿臉堆笑道：“管營老爺說得沒錯，你果真是個知情明理的聰明人?！甭够匆残Φ溃骸叭蘸筮€望眾位哥哥多照顧才是?！蹦仟z卒道：“這個自然，不消囑咐?！闭f罷二人便要走出牢房。
見他們要走，鹿淮連忙叫道：“二位請留步?！蹦仟z卒轉(zhuǎn)過身來，問道：“兄弟還有事？”他得了鹿淮的好處，竟跟鹿淮稱兄道弟起來。
鹿淮一指虞晴兒道：“我這個同伴自幼腸胃有病，吃不慣牢里的伙食，勞煩哥哥安排些點心果子?！闭f著又從懷里掏出了一串銅錢，大概一二百個，遞給了那獄卒。
那獄卒道：“這些小事，兄弟說一聲就是了，何必又要拿錢？”嘴里這么說，還是把那串銅錢接過，出了牢房。
不過多時，那獄卒回來，送進來一個食盒，里面有糕餅點心，香粳米粥，瞧來甚為精致。謝過獄卒，鹿淮拿出點心，讓虞晴兒趕緊吃。
虞晴兒心里對鹿淮甚為感激，吃得十分香甜。
見虞晴兒在那兒吃著，鹿淮走到一邊，透過北墻的天窗向外望去，見已經(jīng)月上中天，到了戌時。他心里琢磨，這些日子四下奔波逃竄，沒有修習(xí)內(nèi)功，只怕功夫擱下了，當(dāng)即盤膝而坐，照《坤德卷》上所述，瞑目修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