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婚禮后
羅彬曾預(yù)想過神社婚禮的流程會相當繁瑣，但親歷其中，才深刻體會到這“繁瑣”二字的分量。
他在廚房爭分奪秒完成最后的擺盤裝飾后，便馬不停蹄地趕往正廳。
本以為儀式已近尾聲，卻不想，推開側(cè)門踏入那莊嚴肅穆的空間時，主祭神官那抑揚頓挫、充滿古韻的祝禱詞仍在殿堂內(nèi)悠悠回蕩。
正廳中央，繪有稻荷神紋飾的神龕前，燭火搖曳。
關(guān)谷神奇與唐悠悠身著華美的傳統(tǒng)婚服，臉上覆蓋著象征純潔與神圣的“角隱”面具，正以無比恭謹?shù)淖藨B(tài)，端然跪坐在蒲團之上，如同兩尊靜止的、承載著古老誓約的雕塑。
下首兩側(cè)，賓客分席而坐。
左側(cè)，是關(guān)谷家族的親朋故舊，清一色的深色西裝或莊重和服，人人斂息屏氣，神情虔誠專注，目光隨著神官的吟誦而移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滯的、對儀軌的絕對尊崇。
右側(cè)，則是由愛情公寓眾人組成的“娘家人”方陣。
雖然人數(shù)遠不及對面，但那份真摯的祝福與期待，絲毫不減。
只是，這肅穆的氛圍對于習(xí)慣了公寓式熱鬧的他們來說，多少有些拘束。
羅彬貓著腰，悄無聲息地溜進來，在大力特意為他留出的空位上坐下。
膝蓋接觸榻榻米的瞬間，他暗自慶幸自己換回了便裝。
“我還以為我來遲了呢，”
羅彬壓低聲音，湊近大力耳邊問道，溫?zé)岬臍庀⒎鬟^她的耳廓，
“進行到哪一步了？”
“剛開始沒多久，”
大力同樣小聲回應(yīng)，清澈的眼眸里帶著一絲笑意，她將面前矮幾上一個精致小巧的薄胎瓷杯輕輕推到他面前，
“神官大人的開場祝詞，似乎才念到三分之一處。喏，這是神社特供的玉露茶，嘗嘗看。”
羅彬依言端起那溫?zé)岬牟璞，摪椎谋谝r得茶湯愈發(fā)碧綠清透。
他湊近輕啜一口，一股清冽甘甜、帶著獨特海苔般鮮爽氣息的茶湯滑過舌尖，瞬間喚醒了味蕾。他眼睛一亮，忍不住贊道：
“好茶！清鮮回甘！”
“喜歡就好?！?p> 大力見他喜歡，眉眼彎彎，笑意更濃，執(zhí)起同樣精致的白瓷茶壺，又為他添上一杯。
茶湯注入杯中，泛起細密的、珍珠般的泡沫。
“這個和果子也不錯，”
大力用竹簽輕輕叉起矮幾上另一碟里擺放著的一枚小巧玲瓏、形似楓葉的糕點，
“據(jù)說是用古法手工制作的，配著玉露茶，風(fēng)味更佳?！?p> 她將糕點遞向羅彬。
羅彬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微微偏過頭，帶著點促狹的笑意，張開了嘴，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她，無聲地示意：
喂我。
大力臉頰微熱，飛快地掃視了一眼四周。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神官那悠長莊重的吟誦所吸引，無人關(guān)注他們這個角落。
她抿唇一笑，帶著點羞澀和縱容，小心地將那枚楓葉狀的和果子送到了羅彬嘴邊。
羅彬低頭，就著她的手，輕輕咬下一小口。
細膩綿軟的外皮包裹著清甜的紅豆餡，豆香與米香完美融合，再配上一口溫潤鮮爽的玉露茶，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真香！”
羅彬由衷地感嘆，目光卻灼灼地落在大力帶著紅暈的側(cè)臉上，不知是在贊茶點，還是在贊眼前人。
這一幕，恰好被隔壁的一菲和羽墨捕捉到。
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菲用手肘輕輕碰了碰羽墨，用氣聲道：
“看這膩歪勁兒，我估摸著，咱們很快又能參加一次婚禮了。”
羽墨優(yōu)雅地抿了一口茶，眼中滿是笑意，低聲問：
“大力年紀夠了嗎？能領(lǐng)證了沒？”
“快了快了，明年就夠歲數(shù)了，她研究生也快畢業(yè)了?！?p> 一菲盤算著，
“到時候，咱們可得包個像樣的大紅包才行！”
“那是必須的必??！”
羽墨笑著點頭。
冗長而神圣的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羅彬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這種原汁原味、一絲不茍的日式傳統(tǒng)婚禮，在現(xiàn)代社會已屬鳳毛麟角，每一幀畫面都值得細細品味。
終于，儀式推進到了最核心、也最動人的環(huán)節(jié)——新人宣讀誓詞。
關(guān)谷和悠悠緩緩起身，轉(zhuǎn)向滿堂賓客，彼此的手在寬大的袖袍下緊緊相握。他們摘下了部分面具，露出寫滿莊重與幸福的面容。
關(guān)谷深吸一口氣，用清晰而飽含深情的日語，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對婚姻的承諾，對未來的期許。
緊接著，悠悠用同樣真摯堅定的中文，復(fù)述著那份沉甸甸的誓言。
兩種語言，同一份心意，清晰地傳達到了每一位賓客的心底。
那誓言中蘊含的責(zé)任、守護與永恒的愛意，讓整個大廳都籠罩在一種溫暖而神圣的氛圍中。
羅彬的心弦被深深觸動。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身邊大力的手，力道帶著一種無聲的承諾。
大力感受到他的動作，側(cè)過頭望向他。羅彬迎上她的目光，深邃的眼眸里映著跳動的燭光，他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啞而鄭重地說道：
“等我們結(jié)婚的時候，也辦中式的，好不好？十里紅妝，鳳冠霞帔，八抬大轎……我要讓你成為這世上，最耀眼、最幸福的新娘！”
??？！
這突如其來的、充滿畫面感的承諾，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大力心中激起巨大的漣漪！
紅暈瞬間從她的臉頰蔓延到耳根，如同最美的胭脂。
她望著羅彬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認真和熾熱的情意，心底的柔軟被徹底觸動。她用力回握他的手，清澈的眼眸里盛滿了星光般的溫柔，輕輕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好。我都依你?！?p> 誓詞完畢，新人又完成了象征同甘共苦的“三三九度”交杯酒儀式。
冗長而神圣的婚禮流程，終于宣告圓滿結(jié)束！
關(guān)谷健次郎老爺子紅光滿面，激動地站起身，端起面前早已斟滿的清酒。
他環(huán)視全場，聲音洪亮，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嚴與喜悅：
“諸位親朋！今日！我兒關(guān)谷神奇與唐悠悠小姐，于此神圣之地，正式結(jié)為夫妻！從今往后，我們關(guān)谷家族與悠悠所在的家族，也將結(jié)為最親密的盟友！”
他高高舉起酒杯，朗聲道：
“來！請諸位共飲此杯！祝愿兩位新人琴瑟和鳴，白首偕老！也祝愿我們兩族，從此相親相愛，互幫互助！都嗖——！”
老爺子豪氣干云，仰頭將杯中清冽的酒液一飲而盡！
在座的賓客，無論來自哪一方，都紛紛舉杯響應(yīng)，飲下了這杯象征著盟約締結(jié)、情誼永固的美酒。
正廳里響起一片杯盞碰撞的清脆聲響。
“好了！”
關(guān)谷健次郎放下酒杯，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接下來，就請各位盡情享用精心準備的美食吧！讓我們以佳肴美饌，共慶此良辰吉日！”
早已饑腸轆轆的張偉、子喬等人聞言，眼睛瞬間亮了，摩拳擦掌準備開動。
然而，老爺子的話還沒完——
“不過！在這盛宴開啟之前，”
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幾分神秘與自豪，聲音拔高，
“請允許我隆重推介！這是我兒子兒媳的摯友，來自中國的羅彬先生，特意為他們新婚獻上的賀禮！那是兩道融合了中華料理精髓、令人嘆為觀止的珍饈！現(xiàn)在——請上菜！”
話音一落，一菲、子喬、曾小賢、美嘉……
所有公寓伙伴的目光，“唰”地一下，齊刷刷地聚焦在羅彬身上！
眼神里充滿了好奇、期待和“你果然搞了大事情”的了然。
“羅老板！你做了什么大菜？”
子喬迫不及待地追問，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張偉也伸長脖子，一臉渴望。
羅彬在眾人灼灼目光的注視下，只是云淡風(fēng)輕地笑了笑，擺擺手：
“沒什么，就兩個小菜而已，聊表心意，不值一提。”
眾人：“……”
信你才有鬼！就你那手藝，“小菜”也能驚掉人下巴！
在眾人翹首以盼的目光中，身著素雅巫女服的神社侍女們，邁著輕盈而莊重的步伐，魚貫而入。
她們手中捧著一個個溫潤如玉、造型雅致的白瓷小燉盅，如同捧著稀世珍寶，恭敬地為每一位賓客奉上。
關(guān)谷健次郎適時地朗聲介紹：
“諸位，請品嘗這第一道！它源自我的兒媳，悠悠小姐的故鄉(xiāng)，中國川菜中的無上珍品——開水白菜！請慢用！”
開水白菜？
對面的日本賓客們面面相覷，臉上難掩困惑——
開水煮白菜？
這聽起來……未免太過樸素了吧？與這盛大婚禮的氛圍似乎格格不入。
而深知羅彬手藝的一菲等人，則懷著極大的好奇和期待，小心翼翼地揭開了面前燉盅的蓋子。
蓋子掀開的瞬間，沒有預(yù)想中的濃香撲鼻，只有一絲極其清雅、若有似無的鮮氣飄散出來。
碗中景象，更是讓所有初次見到的人，包括大力，都微微屏息——
只見清澈見底、宛如山澗清泉的湯水中，靜靜地綻放著幾瓣嫩黃翠白相間的白菜心。
那菜心被精心雕琢過，形態(tài)舒展，色澤純凈，如同初春時節(jié)，冰湖之上悄然綻放的幾朵白蓮，纖塵不染，素凈得令人心折。
大力帶著一絲探究，小心翼翼地舉起配套的白瓷湯匙。
銀匙輕輕劃破平靜如鏡的湯面，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湯水竟沒有泛起一絲油花！
清澈得能清晰地映出湯匙底部的花紋，甚至能一眼望見盅底細膩溫潤的瓷胎紋理。
她舀起一小勺清湯，帶著一絲虔誠，緩緩送入口中。
當那看似“寡淡無味”的清湯觸及舌尖的剎那——
大力的眼睛驟然睜大，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微微顫動！
一股難以言喻的、爆炸性的鮮味瞬間在口腔中席卷開來！
那絕非單一的味道，而是由無數(shù)頂級鮮味層層疊疊、完美交融而成的交響樂章——
老母雞長時間熬煮出的深沉醇厚、上等火腿賦予的咸鮮風(fēng)骨、瑤柱帶來的海洋深處的甘美精華……
還有一絲若有似無、仿佛能滲透靈魂的、難以名狀的深邃底蘊！
這看似“開水”的清湯，其內(nèi)涵之豐富、層次之精妙，完全顛覆了視覺帶來的預(yù)判！
“唔……！”
旁邊的一菲也發(fā)出一聲壓抑的驚嘆。
“這……這怎么可能？！”
張偉已經(jīng)喝下了第二口，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它明明看著像白開水！為什么喝起來……比味精還鮮？！這鮮味哪來的？！”
他貧瘠的味覺詞匯庫完全無法描述這種震撼。
其他人雖然沒說話，但臉上的表情都和張偉如出一轍，充滿了被味覺欺騙后的巨大驚喜和茫然。
也就趙海棠似乎懂得一些門道，但他顯然也完全沉浸在這極致的美味體驗中，閉著眼，眉頭微蹙，仿佛在努力捕捉和分析著味蕾傳遞的每一個精妙信號。
大力聽到張偉的驚嘆，從自己的震撼中回過神，忍不住輕聲向眾人解釋道：
“這道菜……看著極簡，實則極繁。這湯底，需要用老母雞、老鴨、火腿肘子、頂級干貝等珍貴食材，文火慢吊至少八小時以上，取其精華。然后，還要用反復(fù)捶打過的雞胸肉蓉和豬瘦肉蓉作為‘凈化劑’，分多次投入滾沸的高湯中，像掃帚一樣‘掃’去所有油脂和雜質(zhì)……這個過程叫‘掃湯’，極其耗時耗力，最終才能得到這樣一盅清澈見底、卻又飽含百味的‘開水’?！?p> 她頓了頓，看著盅里那幾片宛如藝術(shù)品的白菜心，
“至于這白菜，只取最中心、最鮮嫩的菜心部分，用極細的銀針在菜梗上扎出無數(shù)細孔，再以溫潤的高湯反復(fù)澆淋、浸泡，讓那至臻的鮮美完全滲透進去……”
眾人聽著這如同武林秘籍般復(fù)雜精妙的制作過程，再看看盅里這看似平平無奇的“開水白菜”，瞬間感覺口中的湯汁仿佛被賦予了靈魂，變得更加珍貴美味，每一口都值得細細品味。
然而，只有一個人，在聽到某個關(guān)鍵詞后，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什么？！有干貝？??！”
張偉猛地看向自己面前已經(jīng)空空如也的湯盅，聲音都變調(diào)了，臉上寫滿了絕望，
“?！ｕr？！我海鮮過敏?。。?！”
這聲驚呼如同平地驚雷！原本沉浸在美味中的眾人瞬間驚醒，臉色齊變！
看向張偉的眼神充滿了驚恐——這大喜的日子，可千萬別因為一碗湯鬧出人命??！
“安啦安啦！”
羅彬的聲音及時響起，帶著令人安心的笑意，
“放心吃你的吧，張偉！知道你海鮮過敏，給你的那份‘開水白菜’，我把干貝換成了等量的特級花菇和山筍尖來提鮮，保證鮮味不減，還絕對安全！放心大膽地喝，一滴都不會浪費！”
眾人聞言，懸著的心才重重落下，長長舒了口氣。
張偉更是如蒙大赦，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看向羅彬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喜悅，立刻又舀起一勺湯壓壓驚。
不僅是愛情公寓的伙伴們，對面的日本賓客們在初時的困惑后，品嘗到這驚為天人的“開水白菜”，也紛紛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隨即便是由衷的贊嘆：
“哦依稀！斯巴拉西！”
“搜得斯內(nèi)！這湯……簡直是魔法！”
“無味之味，至味也！太了不起了！”
就連料理世家出身的關(guān)谷健次郎，細細品味后，也忍不住連連點頭，眼中精光閃爍，對這道將“極簡”與“極繁”完美融合的料理贊不絕口。
“好吃是好吃，就是……有點太少了，不夠塞牙縫啊……”
子喬舔著嘴唇，意猶未盡地看著光可鑒人的湯盅，小聲嘀咕。
仿佛是為了回應(yīng)他的“抱怨”，神女們再次魚貫而入。
這一次，她們手中捧著的，不再是精致的小盅，而是稍大一些、造型古樸、散發(fā)著溫潤光澤的特制紫砂燉盅。
蓋子尚未揭開，一股極其霸道、極其復(fù)雜誘人的復(fù)合香氣，便已如同擁有生命般，絲絲縷縷、無孔不入地彌散開來，瞬間充盈了整個正廳！
這香氣是如此濃郁、如此具有侵略性！
它混合著：
頂級禽類長時間燉煮后析出的、濃郁到化不開的膠質(zhì)醇香；
多種山珍特有的、帶著山林氣息的菌鮮；
還有那清甜而霸道的鮮味；
還有火腿、蹄筋等帶來的濃厚肉香；
以及各種香料在長時間煨制下完美融合、層次分明的馥郁辛香！
這香氣如同一場精心編排的味覺風(fēng)暴，瞬間蓋過了之前“開水白菜”的清雅余韻，也沖淡了神社線香的清冷氣息，霸道地占領(lǐng)了所有人的嗅覺高地！
讓人不由自主地喉頭滾動，腹中饞蟲大動！
關(guān)谷健次郎老爺子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笑容，聲音洪亮地宣布：
“諸位！請品嘗羅彬先生獻上的第二道新婚賀禮，中華料理的殿堂級珍饈，有著‘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墻來’美譽的——佛跳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