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劉星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的上完廁所,準備再回到自己的臥室,隔壁房間透出的燈光讓他停住腳步。
“小星,我跟你爸要出去幾天,做筆大生意。你哥身體不好,最近又加重了,偏偏他又愛玩電腦,一坐就是一天。你在家一定要幫媽看好他,要讓他按時睡覺!”劉星記起母親臨走前再三呵囑的話,他猶豫著走到門前。
對于這個哥哥,劉星一直很懼怕。最開始是因為他哥哥劉海的相貌,劉海一出生就患上心臟大動脈轉(zhuǎn)位(一種復(fù)雜的先天性心臟病),雖然及時做手術(shù)保住了生命,但他從小骨瘦如柴,全身青紫(因為心臟泵血功能差,造成的淤血),因發(fā)育不良導致長相奇特,光線昏暗時恍忽看去就象是厲鬼。所以劉星從來都不敢面對他哥哥,即使說話,也是東張西望,不看他的臉。
后來,父母的養(yǎng)殖場越做越大,雇用了不少人手,劉海自薦幫助管理,半年之后,養(yǎng)殖場秩序井然,效率倍增。工作人員對這個坐著輪椅的男孩充滿敬畏,卻不是因為他的長相,而是他獎罰分明,管理嚴格。劉星曾見過他訓人,語氣之嚴厲,說話之刻薄,連劉星在一旁都聽得膽戰(zhàn)心驚。
所以劉星站在門前,小心翼翼敲門時,心里巳作好挨訓的準備,可屋里沒有回應(yīng)。
“哥!太晚了,該睡覺啦!”劉星壯著膽子,喊了一聲。
屋里還是沒有回應(yīng)。
劉星躊躇的推開虛掩的門:劉海一動不動的趴在書桌上,身前的電腦顯示屏被鮮艷的紅色沾滿。
劉星的心立刻被攥緊,他急步趕過去。
“哥!哥!你別嚇我!你說話!快說話呀!……”劉星畢竟還是個孩子,此刻己經(jīng)是方寸大亂,茫然的推搡劉海那有點僵硬的身體。
劉海坐下的輪椅往后一滑,他直直向前栽倒,恰好翻個身,露出沒有生氣、灰黑的臉,那張嚇人的臉此刻竟是異常安祥。
十九年的病痛拆磨,終于獲得了解脫。
書桌上放著一本被血浸泡的書,書皮上寫著《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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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托是一個奴隸。
他曾經(jīng)是色雷斯一個小部落的酋長,后來在與馬其頓人的交戰(zhàn)中被擊敗,村寨被攻破,他和他家人都成了奴隸,在雅典奴隸市場被希洛的父親購買。
此刻他十分憂慮,他的主人希洛躺在他面前,右胸有一個很深的創(chuàng)口,巳經(jīng)在傷兵營里昏迷了三天,醫(yī)生說他已沒有活過來的可能,但塞西托始終不愿相信這個事實,一直守護在希洛身旁,不停的向阿斯克勒庇俄斯①祈禱。
因為希洛是獨子,他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糸的親人,并且沒有立遺囑,一旦他死亡,根據(jù)雅典法律,財產(chǎn)將被充公。那么塞西托和他兒女安定的生活不復(fù)存在,成為國家奴隸,要么面臨再次被買,要么從事極繁重的勞功,例如挖礦。
塞西托心中充滿對未來的恐懼,恨自己未能保護好主人;又氣主人過于莽撞,將自己平曰里傳授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忘得一干二凈,只顧猛沖,忘記防護,結(jié)果被鐵箭貫穿右胸。
“……水……水……”一絲微弱的聲音讓托西塞停止了絕望的思考,盡管他叫不懂希洛干涸的嘴唇里吐出的單詞的含義,但這不防礙他陷入狂喜中。
“醫(yī)生!醫(yī)生!!我的主人……我主人他醒啦!”他扭轉(zhuǎn)頭,大聲喊道。
“閉嘴!你這個該死的奴隸!我早說過你主人他絕對不可能——”正俯身察看患者傷口的醫(yī)生不悅的罵道。很快,他驚愕的睜大雙眼,他認為已經(jīng)死定的那個傷兵的手臂正緩慢的移功。
他急沖沖跑過去,腳下不知踩著多少傷兵,他們的慘叫聲他恍若未聞,徑直跪倒在希洛身邊。
原來一直流淌血水的創(chuàng)口已經(jīng)愈合結(jié)疤。醫(yī)生用顫抖的手摸索希洛的右胸,嘴里嘀咕個不停。
恰在這時,希洛睜開了雙眼,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我還活著嗎?這是在哪?”
他的話沒人能聽懂,但此刻無人在意。
“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醫(yī)生激動的對希洛說道。
希洛凝視著醫(yī)生,臉上驚異的神色越發(fā)濃重。隨即,他閉上了雙眼。
“醫(yī)生,我主人怎么啦?”塞西托急切的問。
“該死的奴隸,竟敢用你骯臟的手碰我!”醫(yī)生怒不可遏的將托西塞踢倒,又狠狠的踢了幾腳。
塞西托比他強壯,卻不敢反抗。
良久,希洛再次睜開眼。掃視四周后,目光在塞西托臉上停?。骸叭魍?”他不確定的說道,這一次托西塞能聽懂,因為是希臘語。
“是我,主人。您醒過來,真是……太好了!”塞西托熱淚盈眶。
“神跡!這是神跡!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神跡!”醫(yī)生跪在地上,喃喃有詞。
希洛嘴角微微往上一撇。
這不是神跡,這是穿越。
現(xiàn)在這副身體的主人是擁有希洛記憶的中國人。
他的名字叫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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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亞麻布撐起的帳篷無法完全擋住從海上吹來的涼風,傷兵們的哀號比白天還要凄慘。
在這個科技極度落后的時代,醫(yī)術(shù)還處在宗教和巫術(shù)醫(yī)學的階段。人得了重病,除了去神殿求醫(yī),就是讓巫師編符咒治療,尋常的醫(yī)生面對重病除了開點平靜無害的草藥,唯一的手段就是放血①。
在戰(zhàn)場上,士兵受傷生病,只能依靠自己的體質(zhì)去抵抗病魔,一切聽天由命,沒有別的辦法。而希洛被箭穿胸,是重得不能再重的創(chuàng)傷,以前這樣的病患挺不了多久就得咽氣,而他僅僅昏迷了兩天,就痊愈了。這使得所有的醫(yī)生和傷兵們都堅信他得到了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眷顧。所以這個下午,他們都圍著他,詢問他在昏迷中夢見什么,甚至用手觸摸他胸前的傷疤,以期能沾染一點“神氣”。
被傷兵們騷擾了半天,剛蘇醒過來的希洛在黑夜中仍無法入睡。因為他是劉海,一個擁有希洛記憶的中國人。經(jīng)過一個下午的旁敲側(cè)擊,他已經(jīng)可以確信自己既不是做夢,也不是見到了地獄,而是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雖然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自己來到了這里,好歹看過幾本霍金先生寫的書的他知道在這個平行的世界里他是絕對回不去了。
一直深愛他、為他的病憂心操勞的父母,還有他一心想要去接近并愛護的弟弟,他今生再也無法見到了!
在沮喪的同時,他又深懷慶幸。常年疾病纏身的他很清楚的知道,就在他翻看《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準備回答一位網(wǎng)友的問題時,突發(fā)的左心衰、伴隨而來的肺衰竭,已經(jīng)讓他的生命走到了盡頭……現(xiàn)在他重新獲得了生命,而且是一個年輕充滿活力的生命,雖然不再是一個中國人,這已足以讓他感激涕零,時刻會擔心自己的生命會像燭火一般被吹滅的人才會深感生命的可貴。
一直被他咒罵的老天這一次為他作出了補償。
可是這賊老天簡直是在折磨他,剛脫離了死神的懷抱,他又將再次面臨死亡。通過將下午傷兵的話綜合起來分析,他可以判定自己來到了古代地中海的雅典與斯巴達爭霸的時代,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的轉(zhuǎn)折點是西西里遠征,約五萬人的雅典軍隊攻打錫拉庫扎,最終戰(zhàn)敗,全軍覆沒。而他現(xiàn)在就是這遠征軍中的一員。
“難道自己剛活過來,就要再次死去嗎?”他不甘的互握雙拳,雙臂鼓起的一條條粗大的肌肉似乎在給予他鼓勵:“不!得想辦法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可是怎么逃?在希洛的殘余記憶中,他只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雅典公民,雖然家里富有,可他太年輕,沒有在公民大會上發(fā)表過演講,沒有擔任過任何公職,在這支軍隊中他也僅是一位普通的重步兵。一句話,他是一個新丁,沒有任何影響力,就算他天天去跟將軍說:“雅典會失敗,我們應(yīng)該撤退!”也沒有人會相信,反而會以擾亂軍心的罪名,把他關(guān)起來吧。
在通達世事方面,十八歲的劉海,可不是原來那個十八歲的希洛能夠相比的:他從小飽嘗世人白眼,為了不被孤立,學會了看人眼色,討好賣乖;后因身體不好而輟學,幫著父母創(chuàng)業(yè),看慣了村干部,鎮(zhèn)領(lǐng)導們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行政嘴臉;后來企業(yè)做大了,他幫父母管理人事,那些員工的阿諛奉承、請客送禮,他也沒少享受。
由于推測到這樣的可能性,所以沒有絕對把握,他不會犯傻的直接去找將軍,將自己完全的暴露出來。
他努力的回憶自己看過的關(guān)于西西里遠征的史料,可惜他不是專業(yè)的歷史研究者,他只知道大致的過程。何況,這個時代太久遠,能流傳下來的資料也只是寥若晨星。
既然雅典援軍剛到,那么距離最后滅亡大概還有一個多月,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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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注:
阿斯克勒庇俄斯:希臘神話中的醫(yī)藥神,太陽神阿波羅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