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氏一門在唐國算得上是開國元勛級別的世家,早在唐太祖皇帝還是前晉的將領的時候,譚氏的大家主便已經(jīng)拜在太祖皇帝的手下。只是當時的譚氏大家主還只是區(qū)區(qū)一個千夫長,不過人的機會來了,擋都擋不住,何況在戰(zhàn)場這種瞬息萬變的地方,改變命運往往就在一瞬之間,而這位區(qū)區(qū)千夫長恰好抓住了這第一次轉變。
這是一場富有劃時代意義的戰(zhàn)役,即使是御史官吝惜筆墨,都不得不將這場戰(zhàn)役描述的恢宏無比,因為這場戰(zhàn)役造就了一位帝王,造就了一個顯赫的世家,也造就了一個朝代。
這場戰(zhàn)爭發(fā)生在北道,北道算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軍事要地。前晉末年,晉朝衰微,而鄰國大姚卻國力昌盛步步侵犯北方諸州,跨燕州,劃云州為大姚版圖,而后一路南下,在北道和當時還是北道守備將軍的唐國太祖皇帝相遇了。
北道易守難攻,本不會造就什么轟轟烈烈的戰(zhàn)役,但前晉末皇帝卻聽信了佞臣的讒言,在這種危及時刻猜忌守備將軍,糧草供應不及,幾乎讓唐國太祖皇帝全軍覆沒。不過,貴人總是命不該絕,既然歷史選定了唐太祖皇帝來開辟新的紀元,那么即使再危急,太祖皇帝也不會去面見閻王爺。而救下當時太祖皇帝的,便是區(qū)區(qū)千夫長,他姓譚,名斗米,參軍前不過是目不識丁的一介賤民。
之后的事情不過是每回朝廷更迭的歷史重演,太祖皇帝被逼得反了,在北道打敗大姚軍隊后,不聽皇令,北上收復云州,而后降伏兵,戰(zhàn)大姚軍于如今的燕京,大勝,北上吞并燕九州,挾持著兵權,南下,圖謀帝位。而那位千夫長譚斗米同志,也因為那所謂的救命之恩而被太祖皇帝親眼相看,級別水漲船高,只幾年,便被升為了副將。而后又順利地站對了隊伍,一舉成就了一個世家,之后交了兵權,開始專心生娃娃,發(fā)誓要將世家發(fā)揚得人丁興旺,頗有種馬之風。
不得不說這位譚斗米同志雖然目不識丁,但絕對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因為譚家,從只他一人的光桿司令,愣是發(fā)展到了一個豪門的子女如蔭,妻妾成群,還不讓帝王猜忌于心。不過,譚斗米同志雖然夠聰明,但顯然他的子孫卻不夠智慧。
富不過三代!
譚君長忍著疼痛和身體的虛弱,面對著散亂在各處的祖宗牌位,目中閃出一抹諷刺。祖父的無為造就了子孫們憤懣。
祖父一死,父親叔父一輩便是忙不迭地為權勢忙碌開來。帝王是無情的,他可以感激譚斗米的救命之恩,卻未必會放過野心膨脹的譚家,他本就是一個奪權的皇帝,又怎會再允許旁人奪他皇權,何況先帝故去,新帝登機,當年的救命之恩也早在皇位更迭之中消失殆盡。如今的帝王是不會讓一個足以制衡他的世家存在的,所以他給了衛(wèi)譚一個機會。當時還是太子的當今圣上娶了譚家的譚巧兒為良娣,后來太子登基為帝,一度要被封為了淑妃。好在祖父遺言仍在,方放了淑妃的銜,得封美人。而這美人,也令譚家多活了十年。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p> 這樣的詩詞足以顯示當時小姑姑譚巧兒的地位是何等的尊貴,雖為美人,卻非旁的美人。其實這樣的待遇早就昭示了帝王的用心,可惜,譚家父輩的人,都沒有祖父的睿智,一心為權,最終淪為沒落。
小姑姑譚美人大約在臨死的時候也發(fā)覺了,于是在死前為帝王拉下了先廢后王皇后,并給了當今圣上肅清王家的機會,只求圣上能夠得念恩情,放譚家一條生路,可惜,她死了,沒來得告訴父親韜光養(yǎng)晦,于是隨著她的死,譚家沒落,帝王甚至連思都沒有思,便冷眼看著譚家沒落了,但總算還是念著小姑姑的恩情的,否則,大約譚家也會是王家這樣的下場。
他是見過譚家從極盛走向極衰的,他不明白帝王怎可以在放任譚家自生自滅后,突然又開刀譚家,無情至此,但是月前他從父親處得到的消息卻讓他明白了。小姑姑雖然在利用了帝王的子嗣,借帝王的手,鏟除了王皇后母家一事上得到了帝王的默許。但姑姑還是輕慢了,甚至是踐踏了帝王的尊嚴意圖以子嗣要挾當今圣上,而偏偏如今圣上子嗣血脈單薄,不得不受他要挾,于是,帝王怒了,而且更甚的是,譚家眼下還找不到那位帝王的子嗣,于是雷霆之怒,不可為外人道的怒火,不得不由譚氏一門獨自承擔。
富不過三代,一語成讖,譚家從譚斗米傳到他譚君長身上,剛好三代。
“哥,哥!”清脆的聲音從門外急急地傳了進來,這是他最珍愛的妹妹譚淑珍的聲音。
“哥,我找到薛家的人了,我找到了?!弊T淑珍似乎忘記了她的大家閨秀條約,破爛的衣服,散亂的頭發(fā),倒也合乎她大呼小叫的聲音。
“珍兒?!弊T君長躺在不甚舒服的草垛上,同樣是破爛的衣服,散亂的頭發(fā),卻比譚淑珍更多了觸目驚心的血跡。
“怎么回事?”薛意童是緊跟著譚淑珍過來的,他雖然一直知道譚家在敗落,卻怎么也沒想到譚家會淪落到如此的田地,人丁興旺的譚家,如今居然只剩下了散落一地的牌位。
“薛公子……咳咳……見笑了!”譚君長顯然是認得薛意童的,眼看著薛意童快步走來,勉強地半撐起了身子。
“是劍傷?”薛意童快步走到衛(wèi)君長的身邊,查看了一下譚君長的傷勢。
“哥……你怎么了,怎么……怎么……”衛(wèi)淑珍驚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出去時,她的哥哥身上并沒有劍傷啊。
“你還中毒了?”薛意童只能算是略通醫(yī)術,他把著譚君長的手腕,雖然明白他正中毒,卻怎么也看不出所中何毒。
“是‘無色’!”譚君長已經(jīng)十分虛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撐過這一關,但是眼看著妹妹找到了薛家,他想他可以安心的閉眼了,妹妹已經(jīng)有家族可以依靠了,作為譚家隱下的一支,薛家也是可以將譚家的香火的。
“你不會有事!”薛意童皺眉,發(fā)出手中的信號煙火,召集薛家的幫手,“譚家的責任,我不會替你承擔,所以,你,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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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走在燕云的街道上,烏黑的長發(fā)披散在鮮紅的曲裾深裙上,迎著還是徹骨寒冷的北風,看著街道的熙來人往,絲毫不曾察覺自己那與生俱來的貴氣,早就吸引了一街人的視線。
“你認識她?”十里走在中間,摸著讓人退避三舍的雪狼,沒頭沒尾地問著一旁低著頭,落后一步的文竹。
“不,不認得?!蔽闹窨粗?,展開一絲溫柔的微笑,“只是覺得那位姑娘扮成乞丐十分有趣。”文竹笑著,眼角的余光微微掃過朝歌,卻也不愿意多說。
有趣嗎?十里看著文竹,也掃了朝歌一眼,只點點頭,便也沒有去問什么有趣不有趣的。她不喜歡欺騙,卻愿意接受最誠實的隱瞞。
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秘密——這是楊家家訓中最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
街道喧嘩著,而三人一狼卻是靜默的,靜默的將世俗的喧囂生生的隔斷。
“師父說,燕云是與你有關的?!蔽闹窨粗锬窃桨l(fā)疏離的眼,看著她渾身透著的那份孤絕,低下頭,捻動著那串十里遞回來的佛珠,說道。
“有關?是有關的,譚家,薛家,皇家。說來譚家應該是我的外祖家?!笔镏皇堑匦兄?,即使文竹的話令她稍稍有些驚訝,不過有關又如何?
“不,師父沒有和我說譚家,薛家,以及皇家?!蔽闹褚琅f只是和十里并排走著,捻動著佛珠,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也是一派疏離,只是他的疏離和十里不同,十里疏離的是紅塵的一切,包括他;而他疏離的,不過是世俗的一切,卻不包括她。師父說她是他避無可避的紅塵劫,那么入劫便是了,何必避?師父不也沒避開嗎?“師父說,你的命運和那紫薇帝王星,還有這天下,這燕云有關?!?p> “燕云嗎?”十里看著遠山上的某處,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還是害怕希望的破滅,“我更喜歡叫它燕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