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凌亂

　　等待的時間，被拉長為一根延伸的線。線的一頭，緊緊的攥在袁貝手心里，另一頭，延伸進茫茫夜色之中，像是隨手拋擲的，沒有去向，沒有蹤跡。袁貝趁空翻了下朋友圈。

　　“我已經(jīng)忘了生命最初的意義。只記得，這一次一次是為你而來。”看朋友圈，季淶似乎是新開了一部作品。晚上才更新的動態(tài)，配圖是一本書的封面，書名作了模糊處理。袁貝本想點個贊的，猶豫了一下后，還是算了。

　　從小到大，他們之間幾乎無話不談——除了季淶的小說外。那是個禁區(qū)，他們默契的達成了一致。季淶從不說起，袁貝也不問。

　　十點，屏幕準(zhǔn)時亮起。

　　“我今天想了很多，覺得還是有必要認(rèn)真和你交流一下……”

　　“交流什么?。俊痹惒唤闷娴膯?。

　　“啊……”季淶猶豫著在鍵盤敲下，“相親的事?！?p>　　“你有什么話？說?！痹惏蛋涤X得好笑。其實，她心里是有期待的。她不可能忽視自己對季淶的感覺，也非常清晰明了的能感知到季淶對她的感情，可是，這中間似乎始終差了些什么。可是，是什么呢？袁貝想及昨晚和翟楚討論的內(nèi)容，她愿意相信翟楚的判斷，相信季淶是在意的，季淶不說出口也一定是有他自己不得已的理由的。

　　想到這些時，袁貝的心里便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一份歡喜。

　　季淶沒有立即回復(fù)。隔著屏幕，頓了幾分鐘后，才發(fā)來一條消息。

　　這個停頓的時間，恰好是給了袁貝足夠的想象空間與時間。

　　“是，我有一些話，想要和你說。我……”季淶敲下這行字時，便隱約覺得耳邊有個聲音，不停的在提醒著他。他猶豫了，表情凝重，眼神陰郁的望著屏幕，內(nèi)心深處洶涌如浪濤，不停的拍打著，敲擊著他。一陣心慌。多熟悉的感覺！神經(jīng)瞬間繃緊，如臨深淵，這一次，他忽然有一種想要跳下去的沖動，在那深淵之下，究竟是什么。哪怕是萬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要在醒著的時候看看清楚。這樣的念頭起時，心內(nèi)的那個浪潮，撞擊的更加猛烈，一顆心像是要跳出胸腔似的。

　　直到他放棄那個念頭，他才感覺自己全身的勁松了下來，背后衣衫已經(jīng)濕透，精疲力竭，好似一個溺水的人，在浪潮的拍打里苦苦掙扎著游了許久。這一番糾結(jié)爭斗之后，他才不得不違心的敲著鍵盤寫道，“其實，如果有個合適的男孩子，你去見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p>　　這是什么路數(shù)？袁貝盯著手機屏幕，瞬間看不懂了。

　　“是呢，我也這么認(rèn)為?！逼诖敲炊?，失望才會那么大。沒有表情，沒有好語氣，袁貝倔強的回復(fù)道。

　　季淶心里又一陣刺痛。這次，心里的那根刺竟像是要逆著他的咽喉往上攀爬，要生生的往外扎穿他。

　　許久不見季淶回話，袁貝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心里便莫名其妙的窩了一股氣，存心想要再刺激刺激季淶。想起翟楚的話，雖然嘴上當(dāng)時那么回復(fù)的，好像很是無所謂，但是心里多少還是有些疑問在的，現(xiàn)在，連同著這幾日來心里所有的不痛快，索性隨手一起發(fā)了出去：

　　“季大公子可是也有理想的交往對象了？有合適的對象要好好把握把握啊，老大不小的了。”

　　“我？”季淶猶豫著回復(fù)道：

　　“你真的想知道嗎？”

　　“嗯，是啊，如果季大公子不介意的話。長夜漫漫，隨便聊聊，解解這乏悶也好。你覺得呢？”袁貝懸著一顆心，緊緊的盯著屏幕，繼續(xù)追問。

　　“記住你的承諾?！逼蛇@時，彷佛一個聲音似有若無的自腦海里輕飄飄的響起，季淶聞聲霎時又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慌忙抓過杯子，咖啡晃動著撒到了衣服上，也全然不顧，“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冰咖啡，才想起來抽了張濕紙巾，開始擦拭，眼睛卻自始自終都沒離開過屏幕上的那句話。定了定神之后，才嘗試著回復(fù)道，“我確實，很愛很愛一個女孩……貝貝，我不知道我該怎么和你說這件事。”

　　袁貝沉著臉，眼眶微紅，握緊的拳頭，指甲都掐出印痕了，也沒知覺。最終，她還是松開拳頭，自嘲的笑了笑，回了個吃瓜的表情。

　　“我曾經(jīng)愛上過一個我在小說里創(chuàng)建的角色……我知道，這聽上去很荒唐?？墒?，這是事實，我無法回避。也不想欺瞞你。”

　　但凡是有一份好情緒，這個時候的袁貝會毫不猶豫的立即開啟吃瓜模式，接上這個話題，與季淶展開來八卦，好好調(diào)侃一番。但是，久久盤旋在內(nèi)心的那份隱隱的不安與無力排遣的煩躁，卻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引導(dǎo)著袁貝轉(zhuǎn)向了另一種情緒。

　　“你既然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啊，沒必要拿這種玩笑話來搪塞我?！睈劬蛺哿?，說就是了，又沒有人纏著他非他不可。袁貝認(rèn)定了季淶的回復(fù)是種敷衍，

　　也是最近在翟楚的提醒下，袁貝才想起來，季淶就像是被一個謎團一樣包裹著，他幾乎所有的一切，對于袁貝來說，都是那么模糊和陌生的。也許，這些年來，那些竊以為是愛情的付出和互動，只是自己一個人認(rèn)真了當(dāng)真了而已啊。想及此，袁貝深吸一口氣，如果季淶已有所愛之人，應(yīng)當(dāng)祝他幸福才是啊，對啊，應(yīng)該是這樣的。袁貝一遍一遍竭力的說服著自己，內(nèi)心仍然覺得委屈和尷尬不已，便想要結(jié)束這個話題。

　　“我不知道該怎么同你說這件事，貝貝，你可能一時之間無法理解。但是事實。我希望你能明白。”這樣的解釋，蒼白無力。季淶眼中盡是無奈。

　　“不必說了?！贝藭r的袁貝，就像是那個無意中打開了不屬于自己糖果盒子的孩子，既不敢伸手去拿也不甘心就此放手。她不愿相信，也不愿面對，只想要不顧一切的跑開，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

　　“貝貝，你誤解了！”季淶知道，此時的袁貝已經(jīng)誤會，但是他卻不能解釋，想說的一句也不能說。內(nèi)心頓時如絞痛一般。他捂住胸口，臉色煞白。

　　“沒有?！痹愔焕淅浠亓藘蓚€字。

　　“貝貝……如果我說，我愛的那個女孩，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都是她，都只有她，我所努力的這一切也都是為了她。至始至終都是她，沒有別人。你能理解嗎？”季淶忍著劇痛，飛速在鍵盤敲下。

　　“嗯嗯，我明白，我理解。那是個幸運的女孩，愿你們幸福??！”袁貝加了個微笑的表情。信息一發(fā)送，眼淚就不爭氣的涌了出來，汪在眼眶里。

　　季淶無法再作出其他解釋。

　　“哪天有機會帶我見見她?！痹惣恿藗€調(diào)皮的表情道。是的，是這樣的，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的，她一遍遍的說服自己。既然是季淶一直深愛著的女子，一定不會差，應(yīng)該見見，是應(yīng)該要見見的，也是要親眼見見季淶的幸福和發(fā)自內(nèi)心的祝福他們??！

　　翟楚和易九兒就在旁邊，袁貝強忍住淚水。視線已經(jīng)逐漸模糊。

　　“不，不需要。她……很好，她和你一樣好，思想獨立、很有見解，是隨和又敏感善良的女孩子?！奔緶Z已經(jīng)盡可能說得很明了，但是，現(xiàn)在的袁貝，注意力全在情緒上。氣氛尷尬而微妙，季淶硬著頭皮尬著繼續(xù)，“我們先不說這些了，好嗎？后天你去相親，我想陪著你一起去，貝貝?！?p>　　“笑話！我相親，你去干什么？”眼淚啪嗒滴在手機屏幕上，袁貝強撐著最后一絲倔強回復(fù)道，“別人要是問起來，我要怎么說？我的好哥們、男閨蜜嗎？”

　　季淶看了一眼信息，心里陣陣絞痛。袁貝的顧慮似乎也不是全無道理。

　　許久沒見，他們之間早已不再像從前交流時那般隨心隨性無所顧忌了，偶爾的試探和回避，無不凸顯出這段關(guān)系的逐漸生分。從未料想過，再要見面時，竟會是這樣的場景，這樣尷尬的場合。即使他能夠勉強控制自己佯作坦然的去面對，袁貝能嗎？即便袁貝也能，倘若旁人好意寒暄，他又該如何應(yīng)付、自圓其說，才不至于會影響到袁貝？

　　季淶想來想去，確如袁貝所言，不管怎么介紹，都是避免不了要尷尬的。只是，事已至此，他又能怎樣呢，他怎么放心，又怎么甘心?；蛟S就是這一次了，故事終于要走向一個不同以往的結(jié)局了。亦未可知。

　　“好朋友吧！”季淶尷尬著發(fā)了個微笑的表情，心里一陣陣撕裂般的痛。定是剛剛絞在一起的，現(xiàn)在正一片片的撕扯開，“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貝貝，我得親眼看看那個男孩是什么樣的，是不是值得你交往。我要知道……我把你的幸福交付到誰的手中，牽起你的手要與你走完這一生的人，他是個什么樣的人。這將要來的幸福，是不是確實可靠?！?p>　　“滑稽了！這是你看一眼就能看得明白的？相親是我的事，是不是與他交往也是我的事，我們要不要結(jié)婚與你有什么干系??？”袁貝眼淚水不爭氣的流了滿臉，賭氣回復(fù)道。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奔緶Z飛快寫道。

　　“那也沒你什么事！”這一次，袁貝的態(tài)度異常堅決。

　　季淶語噎。袁貝說得沒錯。他心里很矛盾，像是有兩股相擰的繩索，越攥越緊。

　　“我后天的時間已經(jīng)安排好了，等你消息。我早上去你樓下接你啊，我陪你一起回去。”季淶心虛的不等袁貝回復(fù)，就直接道了句，“晚安?！?p>　　留下袁貝一個人看著微信凌亂。

　　袁貝抹干眼淚水，心里委屈得不行，轉(zhuǎn)身無助的看了眼翟楚，又看了一眼易九兒。翟楚心細(xì)，見袁貝滿臉淚痕，也察覺到她目光中的異樣，便拍了拍易九兒說道：

　　“九兒，你先去睡吧！我有點事，想跟貝貝談?wù)?。?p>　　“嗯嗯?！币拙艃耗笾謾C，認(rèn)真的玩著游戲，也沒有多想，嗯嗯了兩聲后，就起身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