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至正二十二(1362)年六月
益都城外
察罕帖木兒自去年攻下濟南后,派兵分守重要關(guān)卡,收輯流亡百姓,整編郡縣戶口,重整地方文官體系,山東地區(qū)號令煥然,頗有清明跡象。
而大軍圍著益都城,環(huán)繞城池駐扎數(shù)十個大營,挖深塹,筑長圍,制作大量攻城器具,各路攻城軍都已布建接近完成。
主帥大營中,察罕與既是外甥(親姊姊的兒子),也是養(yǎng)子(早年過繼)的擴廓帖木兒,兩人正在大帳中閑談。
察罕道:「此刻堅守益都的是毛貴部將陳猱頭等,他們也算是人物,還死守著益都?!?p> 擴廓回道:「父親,大軍已圍攻了幾個月,這幾日攻城器具、河水改道,也都已經(jīng)準備妥當,陳猱頭他們撐不了多久了?!?p> 察罕道:「不錯,自從毛貴在至正十七年占領(lǐng)山東行省大部分區(qū)域以來,我大元今日終于可以收復整個山東,收回這京畿往南的南北要沖重地,解除大都的兵燹之患?!?p> 此時攻伐時身先士卒,正年輕氣盛的擴廓,有些憤恨地道:「要不是受制于那個孛羅,父親早就收復山東了?!?p> 「父親為朝廷兵戈征戎,十年來轉(zhuǎn)戰(zhàn)各地,建立無數(shù)戰(zhàn)功。結(jié)果朝廷到現(xiàn)在還拿不定主意,不解孛羅兵權(quán),讓權(quán)責歸于父親,以致罔顧了多次戰(zhàn)機;竟還封孛羅高官,居于父親之上?!拐f完,也忍不住地氣哼了一聲。
察罕道:「唉,陛下在位快三十年,自從丞相脫脫走了后,朝廷變得污穢不堪,政令時時更變,詔命更是前后不一,任命幾個行省的要員等,剛上任或還在就任途中,就被替換,地方無所適從,便割地為主,也讓賊黨有機可趁?!?p> 擴廓氣道:「還不是老的沙和禿堅帖木兒在朝廷內(nèi)作亂,尤其那個老的沙,依仗自己是陛下的舅舅,更是囂張跋扈,為所欲為?!?p> 察罕道:「你這是聽誰說的?」
擴廓道:「去年護送貢糧去大都時,父親要我聯(lián)系皇太子,當時也在場的資正院使樸不花說的;后來被父親派往冀寧作戰(zhàn),所以還未跟父親談及?!?p> 察罕道:「樸不花常常在陛下前挑撥是非,此人所言,不可全信?!?p> 擴廓不滿地回道:「可是院使幫父親講了許多好話,也在陛下前述說父親的戰(zhàn)功??!」
察罕道:「就是如此,才讓事情變得麻煩,本來和孛羅也不用搞得這么僵,因為樸不花的美言,造成孛羅更為不滿,也讓雙方更是僵持不下?!?p> 擴廓還是不服氣地說:「這是孛羅的問題,他明明戰(zhàn)功不及父親,卻又要搶得比父親還高的官職?!?p> 察罕道:「總之,要和樸不花保持距離,宮廷的事很復雜,能不摻雜就不要摻雜?!?p> 擴廓還是有疑問,道:「據(jù)說至正十八年,京師鬧了大饑荒、大瘟疫,加以當時河南、河北、山東等郡縣也因長年兵燹,到處死尸、骸骨?!?p> 「是樸不花上告于陛下,除了官府擇地,自南北兩城抵盧溝橋,挖掘深坑,男女分開收瘞外,樸不花也拿出自己的財產(chǎn),只要百姓搬運尸體來葬的,都隨即給鈔鼓勵,收葬曝尸荒野的尸骨,還在萬安壽慶寺開辦無遮大會?!?p> 「一直收葬到至正二十年四月,聽說拿出寶鈔共二萬七千九十余錠、米五百六十余石,前后瘞葬二十萬人。又在大悲寺修水陸大會三晝夜,超渡亡者,做很多善事、義舉?!?p> 察罕道:「不錯,瘞葬了二十萬人,這是很大的義舉。不過,有人為善,不欲人知;而這樸不花,倒是大張旗鼓地做善事,還讓陛下命令翰林學士承旨張翥,撰寫功德文稱頌此事,立了《善惠之碑》,只不過是為了沽名釣譽之輩罷了?!?p> 擴廓聽了還是不太同意,道:「樸不花就算沽名釣譽,至少也做了很多好事?!?p> 察罕有些嚴厲地道:「妖僧辦的法會?會是什么樣的好事?」
「宮廷的事,不是我們這些在外的將領(lǐng),可以涉足、可以攪和的,一個不小心,不僅可能被下詔處死、身死異地,更可能會身敗名裂、名臭千古?!?p> 「盡量遠離宮廷,不要去摻雜、攪和;你千萬要記得,唯有壯大自己的實力,才有機會匡復我大元朝?!?p> 當時,元帝在位已三十年,經(jīng)歷少年流放生涯,繼位后的早期權(quán)臣把政,中期君臣互斗,早已厭煩了處理政事;以致先前的哈麻兄弟,現(xiàn)在的禿魯帖木兒、波迪哇兒祃等嬖臣、狎臣們,更是配合喜好,介紹西番僧人授予元帝各類淫術(shù),時好淫欲享樂。
而皇太子逐漸長大、春秋日盛,所以部分軍國之事,元帝有時也交由皇太子臨決。而生母皇后奇氏,見皇帝昏庸無道,荒廢政事,更是積極結(jié)黨、拉攏大將,計劃讓元帝內(nèi)禪給皇太子,讓自己的兒子早些繼位。
然而,元帝雖然厭政,卻貪戀于權(quán)位,時而重用奇皇后、皇太子的人馬:搠思監(jiān)、樸不花等,時而重用老臣黨:老的沙、禿堅帖木兒等,維持雙方恐怖平衡,自己則與狎臣禿魯帖木兒等享樂后宮,任隨朝綱敗壞,國力逐漸疲弱。
其實,孛羅帖木兒也正值年輕,也想要有所作為;同樣地,也氣憤朝廷政綱紊亂,如同擴廓一般,想要改革、想要除弊,想要救大元朝。
只不過與孛羅結(jié)黨的,是大根腳,是老臣們這一邊的人馬;而奇皇后身為高麗人,察罕、擴廓也被認為不是純正的蒙古大根腳。以致兩黨互相傾軋,朝廷更為混亂,政事無所適從,政令無法行于地方。
擴廓雖覺得父親說得對,但年輕氣盛,尚想要辯解。
察罕卻道:「不要再談朝廷的事了?!?p> 接著說:「近日益都的包圍網(wǎng)接近完成,田豐、王士誠等人已派人來邀請,到他們的大營里去,觀看營壘及攻城器具等裝備。明日起,我會去各個大營里走一圈,都確實準備好了,大軍即刻全力攻城?!?p> 擴廓收回了欲再辯解的心,跟察罕言道:「父親,田豐過去是義兵萬戶,與父親同樣是招募義勇而壯大的;而且這些年,聽說曾經(jīng)自號為『花馬王』,不知會不會有異心?讓小兒率領(lǐng)親兵與父親同往?!?p> 察罕道:「我推心待人,若有懷疑,怎么得人心,而且在此亂世,掌有軍權(quán)的人,誰不想著要飛黃騰達!如此一來,不就每個人都得要防患?」
「不用了,我?guī)б魂犛H兵前往即可?!?

半百老公子
補充: 《新元史》卷二六?本紀二六,惠宗四、昭宗 (至正二十二年)三月,孛羅帖木兒為中書平章政事,位第一,加太尉。 《元史》卷二○四.列傳九一,宦者、樸不花傳 至正十八年,京師大饑疫,時河南北、山東郡縣皆被兵,民之老幼男女,避居聚京師,以故死者相枕藉。不花欲要譽一時,請于帝,市地收瘞之…就萬安壽慶寺建無遮大會。至二十年四月,前后瘞者二十萬…又于大悲寺修水陸大會三晝夜,凡居民病者予之藥,不能喪者給之棺。翰林學士承旨張翥為文頌其事,曰「善惠之碑」。 《庚申外史》 山東自毛貴死,其將為復仇殺趙君用,國內(nèi)遂大亂?;R王田豐、掃地王王士誠,互相攻殺。察罕乘之,破其冠州、東昌、濟南諸郡,進圍益都,田豐來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