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東邊泛起了一抹魚肚白,徐青平師徒才啟程……
這時,看著師父一臉倦容,道袍濕汗的狼狽模樣,陳歡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華青竹那個賤人,真是心腸歹毒,等她上了刑天柱,一定生不如死!”
徐青平苦笑一聲,沉聲說道:“為師技不如人,豈能埋怨于人……”
此時,天色尚早,白云浦的百姓還沉湎在夢鄉(xiāng)之中,巷子里偶爾傳來一聲聲雞鳴犬吠,隱約之間,似乎恢復(fù)了難得的平靜。
走回到上白云浦時,只見山口的酒肆、客棧已經(jīng)陸續(xù)開張,古道兩邊還擺起了茶水?dāng)傋樱瑤讉€滿頭大汗的腳夫把貨物卸在一旁,正大口喝著茶水……
望著這一幕,師徒二人心情大好,古墓之中積壓下來的陰云一掃而空!
古墓無時日!
陳歡修為低微,多日不進水米,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一見有吃的東西,著急著坐了下來。
他饑渴交加,一連喝了三碗茶水,拿起硬梆梆、黑乎乎的面餅,也顧不得美味與否,一股腦往嘴里塞……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了師父震耳欲聾的吟誦聲:
東海騰翻千層浪,
巍巍昆侖入蒼茫。
莫嘆寶劍無人識,
一身正氣滿乾坤。
那聲音鏗鏘有力,仿佛如雷貫耳……
“發(fā)生了什么?”
陳歡又驚又奇,可側(cè)頭一看,卻見路上的行人繼續(xù)埋頭趕路,好似根本不曾聽到,身后的攤主依舊忙碌著燒水、煮茶……
所有人好似什么也沒聽見!
再看師父,只見他眼放精光,炯炯有神,饒有深意地盯著自己!
這時,他才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師父是在用傳音入密的手法,傳授某些道理!
陳歡大喜過望,即刻凝神靜氣,氣沉丹田,仔細聆聽著師父的教誨……
隨著一章又一章精微奧妙的歌訣陸續(xù)傳揚入耳,陳歡突然渾身一震,驚聲問道:“師父,這……莫非就是……”
不等他說完,只見徐青平微微點頭,朗聲說道,
“不錯!此乃人字卷,也就是《正氣歌》的第二卷!奈何為師福源淺薄,只學(xué)到了上中兩章,至于下章和后續(xù)的天字卷,卻是無緣得知了!”
陳歡欣喜欲狂,激動不已,
“師父你老人家終于肯傳授我人字卷心法了?!”
他心口砰砰直跳,一把握住了手中寶劍,顫聲說道,
“我就知道,以我的天資和勤奮,早就可以修煉這一卷心法了!您且看看那鄒麒,同樣是韶華年紀,他卻早已少年成才,身懷絕技了!”
聽得這話,徐青平眉頭微皺,冷然說道:“少年成才,固然可貴,但也莫要忘了,大器晚成!”
他頓了頓,沉吟著說,
“很多時候,這就像是果園里的果子,人們總喜歡那些早熟水果,但那些桃李瓜果,往往個頭很小,而且口味干澀!”
“反而是沒人過問的青桃子,他們雖然晚熟,個頭卻是最大,且口味最甜!”
這一刻,陳歡頓時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無限光明!
“師父教訓(xùn)得對!就像是年輕之時的赤松子,少年時代默默無聞,甚至?xí)r時被人嘲笑,后來卻成長為一棵蒼天大樹,屹立在了道法的巔峰!”
徐青平眺望著蒼茫群山,有感而發(fā),沉聲說道,
“這片天地,是一塊完美的磨刀石,它會把我們身上的棱角打磨干凈,也會把心懷夢想之人磨礪成鋒!”
……
稍作逗留之后,師徒二人搭乘了客船,一路溯流而上。
甫一離開華煙渡口,陳歡便有些迫不及待,問道,
“請問師父,您剛剛所傳授的歌訣之中,東海、昆侖是不是都暗有所指呀?!”
看著眼前這個一臉迫切的小徒弟,徐青平不禁啞然一笑,
“剛剛在船艙之上,為師看你坐立不安,心不在焉,一定早就心馳神往,想要開口詢問了吧?”
陳歡臉色微紅,尷尬地笑了笑,說道,
“師父慧眼如炬,徒兒這點心事果然是瞞不住您老人家?。?!”
此刻,日頭正盛,草木森森,四下無人,他拱手一揖,恭聲說道,
“弟子誠心問道,還請師父指點迷津……”
徐青平雙目炯炯,上下打量著他,最后說道,
“你這小子,腦子倒也聰明!”
說著,大袖一揮,飄然往前走去,邊走邊說,
“不錯!本卷開篇所說的東海代指水,腎屬水,乃是命之本。昆侖代指金,肺屬金,是為氣之用,此卷乃是劍道的入門之篇……”
“你已精研《正氣歌》第一卷,應(yīng)當(dāng)知道,地字卷,乃是引天地之氣,凝結(jié)成體內(nèi)的‘真氣’,從而固本培元,修身養(yǎng)性!事實上,大多數(shù)修真法門,大體如此……”
他頓了頓,沉吟著說道,
“不過,修煉到了人字卷時,劍道一脈另辟蹊徑,大有不同!尤其是大、小周天開始以肺為中心,吐納之間又別有講究,而打坐、練劍之時,都有劍道獨有的法門……”
“循序漸進之中,將一身‘真氣’練成屬金的‘靈氣’,也就是修真者常說的‘劍氣’,隨著劍氣修為漸入化境,又能結(jié)出‘劍靈’,再而蘊出‘劍心’,境界一步步提升!”
說到這里,徐青平沉思著說道,
“先時,古仙人以鴻蒙之氣修行,后來,修仙者以天地靈氣悟道,現(xiàn)如今,我們以一口真氣重拾古人之道,或許……”
他頓了頓,慨然說道,
“所謂修真的最高境界,其實就是回歸到鴻蒙之態(tài)吧……”
聽得這話,陳歡遲疑著問道,
“如此說來,等到結(jié)出‘劍心’之日,就是回歸鴻蒙之時?!”
徐青平爽朗一笑,點頭說道,“或許是吧!”
這一刻,陳歡眼前仿佛洞開了一扇從前未曾見識過的修真之門!
他忍不住心里嘀咕,
“以前,我一直都以為,修真問道,無非就是不斷提升修為境界,從氣寂、空靈……一步步踏入逍遙的過程,時至今日,才知道,這一切只不過是表象!”
他亦步亦趨,跟在徐青平身邊,一邊聽道,一邊沉思,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隱隱明白了,
“其實,修真境界的提升背后,乃是元氣的根本性變化,從初初入道時的‘真氣’,進一步升華成精純的‘靈氣’,再回歸到天地初開時的‘鴻蒙’之氣……”
顯然,真氣、靈氣、鴻蒙之氣,三者是階梯式升華的形態(tài)!
歸根結(jié)底,修真問道,就像洄游的魚,最終目的地,就是回到它出生的起點!
同理,修真者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將體內(nèi)“元氣”,從最普通的氣,修煉成“真氣”,再而升華成“靈氣”,最后化生成“鴻蒙之氣”!
回歸到天地初開,混混沌沌的鴻蒙之態(tài)……
或許,宛如嬰孩,不知善惡,這才是“真”!
……
回到飛龍崗的當(dāng)天晚上,山上幾乎第一時間派人傳來了口信:
近日有一批價值連城的奇珍,等著出貨!
作為八達馬幫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馬鍋頭,徐青平無可推脫,他甚至連一口水也來不及喝,就又帶領(lǐng)馬隊北上了……
臨行之時,陳歡橫身攔在了馬隊跟前!
他一把抓住了徐青平手中的韁繩,泣聲說道,
“師父,你身上中了攝魂金針,每日都會發(fā)作,千萬不能再跑這趟路了!要不……我即刻上山去,把您老人家的狀況跟舅舅說一聲,讓他換一個馬鍋頭來領(lǐng)這趟路算了!”
看著眼前這個稚嫩天真的小徒弟,徐青平苦笑一聲,說道,
“傻小子,馬隊都已經(jīng)出發(fā)了,怎么可以臨陣換將?!再說了,為師這點皮肉傷,根本無傷大雅!”
見陳歡兩眼通紅,滿臉擔(dān)心,他指了指身邊的幾個騎手護衛(wèi),爽朗地笑了起來,說道,
“走馬經(jīng)商,過的都是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日子,你看這些個兄弟們,誰人身上沒有一點刀傷劍痕?你……只管放心吧!”
眼見勸不動師父,陳歡靈機一動,笑道,
“既然師父決議要去,那就把我也捎帶上吧,如此一來,我還可以替您老人家執(zhí)鞭墜鐙,端茶遞水……”
看著這一幕,同行的馬隊人員們紛紛撫掌歡呼,
“徐道長,你收了個好徒弟喲!”
陳歡面有喜色,繼續(xù)哀求道,
“師父,您就帶上我吧!我還想聽您繼續(xù)講道哩……”
哪知,徐青平卻冷冷一笑,說道,
“這些日子聽的道理,已經(jīng)夠你鉆研小半年了,你只管留在飛龍崗上,好生參研領(lǐng)悟,時辰不早,為師要出發(fā)了!”
眼見師父面色冷峻,他不敢再嬉笑,只好取出昆侖鏡,沉聲說道,
“好吧!師父若是不愿帶我,那就帶上這面鏡子……”
不等他說完,徐青平大袖一揮,冷然說道,
“為師又不是女子,走馬領(lǐng)隊,還帶著一面鏡子,豈不招人笑話?!”
他頓了頓,俯瞰著馬下的徒弟,饒有深意地說,
“倒是你這個小徒弟,生的白白凈凈,儀表堂堂,需得留著鏡子,每日省察,勤勉修煉!”
這話一出,所有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說完,徐青平輕輕奪過韁繩,一馬當(dāng)先,疾馳而去!
大馬鍋頭一走,馬隊也逶迤離開了飛龍崗。
臨行之時,幾個好事之徒?jīng)]忘了調(diào)侃幾句:
“小公子,千萬記得你師父的話喲,每天多照幾回鏡子,否則對不起你的俊俏臉?。。 ?p> 外人不知道,陳歡又怎能不明白,師父是在借此鞭策他,要他日夜省察,勤勉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