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勸你多讀書

　　朱極就著茶水將嘴里的點心悉數(shù)咽進肚里，這才長舒一口氣。

　　“老馬，說真的，趁現(xiàn)在皇爺對你還不錯，趕緊告老還鄉(xiāng)吧。”

　　朱元璋沒好氣地瞪了朱極一眼。

　　雖然朱極上次已經(jīng)跟他提起過陳橋舊事，但他這個當(dāng)皇帝的心知肚明，這幾年通過種種手段，朱元璋自信陳橋兵變的事情不可能在洪武朝發(fā)生。

　　如果人人都像朱極這樣膽小怕事，那他這個大明皇帝，豈不成了光桿司令一個？

　　“你小子倒是會唬人。上次我回來仔細問過那陳橋兵變的事情，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就算發(fā)生這樣的事，皇帝的刀口也對不準(zhǔn)咱?！?p>　　朱元璋那信誓旦旦的樣子惹得朱極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就國瑞爺那小肚雞腸的人，湯和在常州酒后失言都被記了二十多年，誰敢保證你老馬從軍這么多年沒干過點偷雞摸狗的事情？

　　況且，縱貫洪武朝的胡藍案中，像老馬這種自以為是的家伙不知道死了多少。

　　“對不準(zhǔn)你？誰說的？皇爺親手發(fā)的丹書鐵券還有謀逆不赦呢，那玩意你有？我可不記得得了丹書鐵券的人里頭有姓馬的。除非，你跟當(dāng)今皇后娘娘有什么親戚關(guān)系？”

　　見朱極一臉狐疑看著自己，朱元璋訕訕笑道：

　　“你個混小子，腦子轉(zhuǎn)的倒是挺快。咱是跟馬皇后有些關(guān)系……”

　　“可惜沒用，估計也就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親戚。”

　　朱極壓根沒準(zhǔn)備給朱元璋留什么面子，畢竟他現(xiàn)在是真的想給老馬報恩來著。盡早讓他辭官回鄉(xiāng)，就多幾分保證能讓老馬安安心心當(dāng)個富家翁壽終正寢。

　　“我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覺得我這個人可信，不妨推心置腹回答?！?p>　　“首先，李善長，胡惟庸這兩個人，跟你關(guān)系怎么樣？”

　　朱元璋頓時覺得朱極口氣不小，一下子叫出兩個宰相的名字，擺明就是要嚇唬自己。這宰相權(quán)利如此之大，他有時候都得小心應(yīng)對，滿朝上下誰能說跟這兩個人不認識。

　　“我跟韓國公最熟，胡惟庸雖然時常來往，不過多是公事?！?p>　　“那你死定了?！?p>　　朱極一句話噎得朱元璋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就憑他跟這兩個人有關(guān)系，自己就死定了？那這洪武朝闔朝上下，豈不全都要死光了？

　　“按你這么說，咱大明朝廷直接換一批人好了?！?p>　　朱元璋沒好氣地回應(yīng)了一句，卻沒想到朱極反倒是拍手叫起好來。

　　“就應(yīng)該換一批，至少能保你性命無憂。老馬，不是我說你，你這幾十年除了打仗，就沒多讀點書是怎的？政治智慧貧瘠到這種程度，將來一旦有事情，被人賣了估計還要給人數(shù)錢?！?p>　　“就我剛才說的那兩個人，胡惟庸是個啥人你知不知道？能耐確實是有，但這人氣量小野心大，對待政敵手段毒辣，把持相權(quán)威壓官場，早晚會結(jié)黨營私自食惡果?！?p>　　“至于李善長，這滿朝上下的文官，十有八九都跟他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再加上像你這樣的武將也和他多有親近，你覺得，皇爺能放心的下他？”

　　“也就他聰明，這滿朝上下唯一能跟他一較長短的劉基前腳告老還鄉(xiāng)，他后腳就跟著稱病辭官了?！?p>　　“老馬，你覺得，跟這樣兩個人有扯不斷的關(guān)系，是不是腦袋已經(jīng)別在褲腰帶上了？”

　　一通話說的朱極口干舌燥，反問朱元璋一句后，朱極端起茶碗牛飲，待茶水喝干，這才長舒一口氣，頗有些自得地說道：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你要是不相信我說的話，你就等一年試試。別的咱都不看，你看誠意伯劉基的下場，就知道我說的有多準(zhǔn)了?！?p>　　咋摸著朱極說的三句詞，朱元璋忽然聽到劉基的名字，頓時精神抖擻起來。

　　朱元璋心里一直有個小秘密，李善長是他忌憚的人，但劉基卻是他駕馭不了的人。

　　他相信如果劉基也是淮西人，或者將劉基和李善長對調(diào)身份，那么當(dāng)年他會毫不猶豫找個由頭將劉基斬殺，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放歸家鄉(xiāng)。

　　“劉基怎么了？”

　　懷著一種特殊的情緒，朱元璋好奇地問道。

　　朱極撓撓頭，似是有些遺憾：“還能怎么，快死了唄?！?p>　　提及劉基，朱極是真的有些可惜。

　　“正所謂舉世獨濁他獨清，他便是最大的罪孽。

　　說句殺頭的話，他比皇爺長得好看，還比皇爺有學(xué)識，最關(guān)鍵他還比皇爺聰明。

　　皇爺覺得劉基清高到讓他自慚形穢，而滿朝的淮西人又覺得劉基跟他們不合群。左右不逢源，還得罪了胡惟庸?！?p>　　“如今胡惟庸也就缺一個弄死他的機會，你看著吧，一旦劉基有點毛病，咱們這位宰相可不介意樂呵呵地給他來上一刀?？上Я税?，文章為一代之宗，韜略乃當(dāng)世之首，就是沒生個好地方。”

　　朱極看似隨意，實則痛心的話語惹得朱元璋心頭又是生氣，又是凝重。

　　朱極說劉基讓他自慚形穢，這讓他有些羞惱。

　　劉基縱然是神仙下凡，那也是他朱元璋的臣屬。心胸再開闊的君王也無法容忍有人當(dāng)面說他不如自己的屬下，無論哪方面都不行。

　　但劉基這個人，雖然未能重用，卻不代表朱元璋不喜歡他。

　　如果劉基莫名其妙地死去，那也會成為他朱元璋的遺憾。

　　掩飾了自己所有的情緒，朱元璋看著朱極吃飽喝足無所事事的樣子，忽然心里就有些來氣。

　　“混賬小子，你也知道說這話要殺頭啊。也就今天你遇上的是我，要是別人，你小子腦袋早就落地了。

　　好了，別光說我，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朱極瞥了朱元璋一眼，眨巴一下眼睛，似是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問，你總不能每天就待在墳前，除了種地啥都不干吧？有這份見識，就算不當(dāng)官，總要為將來的日子做些打算。你總不能一直這樣混日子吧？”

　　這次朱極聽明白了，合著老馬的意思就是不想讓自己混吃等死。

　　心里悄悄感動了一下，面對朱元璋詢問的目光，朱極非常認真地回答：

　　“如果你能夠聽我的辭官回鄉(xiāng)，我倒是挺樂意你送我二十畝良田一處院子再加兩個美嬌娘?！?p>　　“不過你不辭官也沒關(guān)系，送我?guī)妆旧鐚W(xué)和縣學(xué)的課本就成。三年之后一邊種地一邊教幾個學(xué)生，地里產(chǎn)的糧食加上學(xué)生的束脩，也夠我娶妻生子了。”

　　談及娶妻生子，朱極一拍腦袋：

　　“老馬，那倆婢女我可養(yǎng)不起，你還是收回去吧。再說了，我一大小伙子還守孝呢，身邊跟著倆嬌滴滴的丫頭，指不定哪天就干柴烈火行不孝之事了?！?p>　　“況且，如今我家徒四壁，我自己都還吃不飽，往后的日子帶著她倆喝西北風(fēng)啊？”

　　朱極這幅咸魚的樣子簡直讓朱元璋恨的咬牙切齒。

　　他真想現(xiàn)在就認了這兒子，然后操起門外的棍子教朱極明白什么叫皇家的父慈子孝。

　　可惜不經(jīng)過反復(fù)查驗，他對心中已經(jīng)有些確信的答案還是疑豫不定。況且想到身份確認后即將掀起的波瀾，朱元璋到底還是強壓下胸中的怒氣。

　　“你要是我兒子，我恨不得拿馬鞭好好抽你一頓。她們倆以后還住這里，每旬會去你那送一些吃食和換洗衣裳。你說的那些社學(xué)和縣學(xué)的書本，明日我會派人送過去?！?p>　　雖然朱元璋衣服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樣子讓朱極心里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但這訓(xùn)孫子的語氣朱極是半點都不接受的。

　　“很可惜，我不是你兒子。而且，你要真有我這么一個聰慧的兒子，老馬你就真該去城里那些寺觀里燒柱香拜謝滿天神佛?！?p>　　“滾！”

　　朱元璋實在忍無可忍。

　　他暗暗發(fā)誓，如果這廝真是自己的孩子確認無誤，相認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他跪在宗廟里好好挨自己幾鞭子。

　　想想皇宮里那些個被自己用鞋底教訓(xùn)得見了自己跟老鼠見貓一樣乖巧的皇子，再看看眼前這個混不吝的家伙，朱元璋越想越氣。

　　面對滿臉怒火的朱元璋，朱極笑嘻嘻地拱手躬身一拜：

　　“不管怎么說，老馬你是個好人。不過正所謂好人不償命，禍害遺千年。為了好好活著，我勸你還是多讀點書，也省得我每次都要冒著殺頭的危險為你分析朝堂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說完這些話，朱極一溜煙跑出客廳，見老馬送給自己的兩名婢女就等候在不遠處，朱極連忙跑上前去：

　　“兩位姑娘，我方才換下來的衣裳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