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以德報怨
七米和老者一前一后掉下山崖跌落水中。老者一鉆入水中,便著急地追尋七米的身影。他很清楚在這樣湍急的江水中,不被淹死也很容易撞到江水中的亂石致死。他迅速找到七米,一把抓住亂流中正在逐漸下沉的七米全力拖出水面,也不管昏迷不醒的七米死活將他背在后背上順著江水漂流而下。
不知道漂出了多遠,水流開始變緩,老者將七米翻了個身,一手托著七米后腦,一手在水里查看七米的情況。這時候七米開始慢悠悠醒來不住的咳嗽,在水里一翻身便笑嘻嘻地問老者:“我們都還活著?”
“是呀,目前是活著。我看這條峽谷兩邊都是懸崖峭壁,根本沒有可以上去的路,還不知道接下來要漂多久呀,能不能活著出去可是個問題。你小子可會水性?”
七米打了個寒顫說:“我從小就在河邊長大,這水還奈何不了我,只是這時節(jié)水也太冷了?!?p> “臭小子,順流漂,別使勁,這樣就可以節(jié)省體力?!?p> “咱倆非親非故的你干嘛要這么舍命救我?弄得我好感動?!逼呙讍枴?p> “非親非故?你小子可知道要怎樣的緣分,你才會出現(xiàn)在我的道場上?你我相見那肯定是有緣有分的了?!币娖呙c頭,老者接著說道:“既然有緣有分怎么就成了非親非故了。再說了我第一眼看到你時,覺得你小子慧根不淺或許可以成為貧僧的衣缽傳人?!?p>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衣缽傳人嘛就不能強人所難啰!”七米呵呵一笑摸摸秀發(fā)說道:“我可從沒想過要出家當和尚?!?p> “衣缽傳人誰說就一定得和尚才行呀?!?p> 七米搖搖頭說道:“您這樣的苦行我可受不了?!?p> 漂出好一段距離,他們發(fā)現(xiàn)一處水灣里有不少漂浮著的木料,便游過去合力推出一根丈把長的木樁,兩人一左一右抱著木樁順流而下。漂出兩個時辰左右,兩人終于看見狹窄的河谷逐漸變得開闊起來,在江岸一邊有一處茂密的樹林,一縷青煙從林中裊裊升起。倆人興奮地對視了一下,便不約而同離開木樁游向岸邊。
爬上岸后,濕漉漉的倆人打著冷戰(zhàn)累癱在松軟溫暖的沙灘上。此時隱隱約約從山林里隨風飄來動聽的山歌聲:啊達拉耶——我心中的悲苦,已向山崖傾訴;山崖雖無情感,回音已答清楚。啊達拉耶——七米側著腦袋竟聽得有些癡了,不禁贊嘆不已。
七米手腳凍得生痛忍不住在沙灘上打了幾個滾,顫顫巍巍站起身卻見老者在前面走路一瘸一拐的,連忙咬咬牙趕上去攙扶。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老者破舊的衣服下右邊的膝蓋腫脹得厲害,被磕破的地方正在流血,已經浸染了一大塊褲腳。
見七米趕過來攙扶,老者把額頭上的濕發(fā)理了理微微一笑說道:“不礙事?!?p> 七米不由分說把老人背起來就走。
老者說道:“貧僧還沒有老到需要人背著走,你小子真是不講道理。”
七米笑著回道:“還不是,跟、跟你學的。剛才在、在江水里,你不也沒有征求、征求我、我的意見就、就、就背著我漂了好長距離?!?p> 老者哈哈一笑也就由著七米了。
七米背著老人走了一百丈左右,就看見前方幾株大樹旁一塊空地里有一處簡易的小木屋,一只獵狗正朝著他倆叫個不停,炊煙正是從那里冒出來的。
七米清清喉嚨正準備招呼木屋的主人時,木屋門吱嘎一聲開了,走出一個裹著獸皮提著斧頭的壯漢。壯漢虎著臉上下打量了一下兩人,便清清喉嚨提起斧頭指著七米問道:“你們,你們從哪里來?”
“這位大叔,你、你好。我叫七米,是洞…洞…波寨的人。背上這位是我剛結識的朋友。今天午時,我們在惡狼谷被刺客追殺掉落江水里漂、漂到這里來的?!逼呙壮粤Φ恼f。
“漂這么遠居然沒有淹死?真是厲害。小子,你說被強盜追殺?那么你們應該很有錢啰,怎么這糟老頭子卻穿得破破爛爛的?”壯漢扛著砍柴用的斧頭圍著倆人轉了一圈滿臉疑惑的問道。
“被人追殺的是我,老人是為了救我才、才一起跌落江水里的。他老人家還因此手腳都受了傷,請問能…否讓我們在你這里借宿一…宿?”七米笑嘻嘻地說。
壯漢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猶豫了片刻,回頭說道:“我們來客人了,閨女出來吧?!?p> 從木屋旁大樹陰影下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了一個穿著寬大的黑色長裙,用灰色圍巾遮著臉的女孩。她左手拿著弓箭,右手手指玩弄著箭支小心翼翼的向七米走來。圍巾后露出一雙黑白分明頗有神采的眼睛,正小心地打量著七米和老人。
七米一看到圍巾后那雙烏黑明亮的雙眸,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臉上感覺一熱,原本打算夸夸她的歌聲此時慌亂之中竟然忘了詞,連忙低下頭,輕聲說了句打擾了,就跟著壯漢溜進木屋。
四人圍著灶火坐定。七米發(fā)現(xiàn)木屋有點像自己過去隨阿爸去狩獵時住的崩科房,木屋分左中右三間;他們圍坐的中間這間算是客廳擺設比較簡單,但是卻十分溫暖。
壯漢很熱情的請他倆喝茶吃糌粑,并從架子上取下新烤制的幾根肉干請他們品嘗。
七米幫老者包扎好受傷的手腳坐下后看到食物時一下子感覺自己是真餓了,想了想自己早飯之后還真沒吃到任何東西,正摸著咕嚕嚕叫著的肚子感慨時,老者喝了一口酥油茶笑呵呵地說道:“三天前,當我在山洞里吃完最后一口糌粑面之后,貧僧以為自己會終老在惡狼谷里,這一生再也喝不到這么香甜的酥油茶了。不想今天卻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惡狼谷,而且在這么一處景色優(yōu)美的深山老林里又聞到了人間煙火?!?p> 壯漢又仔細瞧了瞧老者,小心地問道:“請問您老人家在山里修行了多久?”
老者摸著稀疏的胡須想了想說道:“或許有二十年左右吧,我也記不清楚了?!?p> 壯漢馬上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給老者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前些年,我聽村里一位老獵人說過,在這江河上游一處叫惡狼谷的地方,曾經遇到過一個獨自閉關修煉的高僧。聽他的描述,應該就是您了?!?p> 見老人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壯漢在大腿上擦擦手掌拍拍女兒的肩膀說道:“我叫隆布,丫頭叫朱牡,我們相依為命就在這片林子里打獵為生?!被仡^對女兒說道:“丫頭,快,快給大師磕頭行禮?!?p> 七米見坐在灶火對面的朱牡取下灰色的圍巾,在火光照耀下露出美麗的面龐,畢恭畢敬地給老者磕了幾個響頭。當朱牡將圍巾圍上時用眼神狠狠地盯了七米一眼。
七米知道自己失態(tài)了,怎么能這么直勾勾的盯著人家女兒看呀,臉一紅連忙側過身假裝在一旁打量老者,隨口問道:“二十年!您是怎么熬過來的?”
“我翻閱佛經發(fā)現(xiàn)佛陀當年在菩提樹下悟道時曾經說過:大地眾生皆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卻因妄想執(zhí)著而不能證得。我年輕時做過不少傻事,后來因為一些機緣決定出家當和尚,幾年后當了堪布,再過幾年不堪寺廟瑣碎事務的打擾,決定找個僻靜的地方修行,于是東游西蕩就來到了惡狼谷。我堅信‘萬般帶不去,唯有業(yè)隨身’,雖然這些年學問、道業(yè)還沒有修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但是修行的日子里,真沒有覺得煎熬,就如同做了個十分美妙的夢?!?p> “冒昧地問您一句:這二十年的修煉,您收獲了什么?”七米問。
“眾所周知,人生最終什么都帶不走。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其中的‘利’就是‘名利’;與其追逐虛無的名利,不如多培養(yǎng)一些善根福德,多增長一點般若智慧,努力使自己解脫輪回,得真正的歡喜和自在?!?p> “看來,我真得尊稱您為堪布了。你不會要我跟你修善根福德、般若智慧吧?”七米皺著眉頭輕聲問道。
堪布雙目炯炯,笑笑說道:“不會的,小兄弟不必擔憂。我覺得人生有三重境界,第一重,看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宏大的志向;第二重,看透,歷經磨難看到事物的本質,不為光怪陸離的表現(xiàn)迷惑;第三重,看淡,看淡名利得失,看淡生死過往。佛門修行有四萬八千法門,我覺得真正的修行,外不著相,內不動心,就是要在五欲六塵中修煉,在實際生活中去磨練,如果能逐步抵御外界的誘惑和打擊,這樣閉關與否都不重要;而且,貧僧這樣的修行方式,終其一生只能渡己一人,不能造福蒼生,我希望你能換一種方式修行?!?p> 七米見堪布因為和自己說話還沒有進食,于是連忙請堪布吃點東西。一旁聽他倆對話的父女,越聽越是對來的兩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也更加的熱情了。
隆布進里屋倒騰了一會兒抱出來一套僧袍和一件打著不少補丁的絳紅色羊毛大氅,在灶火上用松柏煙香熏了一下,說道:“這些衣物本來是為我兄長準備的,可惜他還沒有來得及穿上這身新的僧袍就病故了。我這些年留作對兄長的念想一直不舍得捐出去。今日這么好的機緣,請堪布笑納勿作推辭?!闭f完恭恭敬敬地遞給堪布。
堪布起身道謝接過。
等堪布吃了點糌粑面放下茶碗時,七米笑著說道:“我今日剛見到您時感到十分納悶:見您一招半式就控制了兩名高手,可一轉眼功夫您整個人就像要虛脫了似的;現(xiàn)在聽您這么一說,原來是餓了幾天的緣故呀?!?p> 堪布也樂呵呵地說道:“若不是你小子擾了我的清修,貧僧本已打定主意在這山里終老的。見到你時,又覺得冥冥中有些事情需要貧僧去做?!?p> 第二日太陽照耀到木屋前落滿枯葉的空地上時七米醒來了;坐起身發(fā)現(xiàn)堪布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換上了絳紅色的僧衣安靜的在床頭打坐。見七米醒來,堪布說道:“你可睡得真香,趕快起床,不能讓父女倆等太久哦。”原來父女倆一早弄好了豐盛的素食早餐正等著七米和堪布起床。
吃完早飯,七米起身說道:“非常感謝你們盛情款待。我得趕回洞波寨,寨子里這兩天都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再說大家可能在為我擔心呢?堪布就跟我一同回寨子里可好?”
沒等堪布說話,隆布呵呵一笑說道:“昨天夜里下大雪了,天亮時分河谷里積雪也有五寸左右,咱們這里進出大山的唯一通道已經被大雪封住,恐怕三五天是出不去了。兩位就安心在這里休息幾天再走吧。”
七米跑出木屋踩著積雪站在空地上朝山頂仰望,只見巍峨的大山已覆蓋著皚皚白雪,在朝陽映照下山腰上正彌漫著云霧,他用力踢了一腳地上的積雪,長嘆一聲搖搖頭走進木屋。
吃過早飯堪布說想到林子里獨自坐坐。隆布建議堪布到江岸邊幾棵古樹下打坐,他扛著絳紅色的羊毛大氅,找了個厚實的牛皮坐墊跟在堪布身后。七米也想去看看便緩步跟來。
還沒有到江邊,就遠遠聽見到江邊去洗衣服的朱牡小跑著回來喊道:“阿爸,前面江水里漂來兩人。大家趕緊拿上繩子和長竹桿去救人?!?p> 幾人匆匆忙忙趕到江邊時,只見兩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踉踉蹌蹌走上江岸,倒在岸邊細軟的沙灘上。原來這兩人便是偷襲七米和堪布的劍客,被趕下懸崖后也順利漂出險灘并在岸邊一處山洞里熬了一夜。今天早上又冷又餓的兩人走投無路又各自抱根木樁順流而下,剛才恍惚中看見江邊有人,便拼命朝岸邊游來,此時已是精疲力盡。
正道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七米一看來人竟然是昨天追殺自己的那兩名劍客,立刻怒氣沖天拔出彎刀幾個箭步沖了上去。
獵人父女倆不知道事情原委,一看斯斯文文的七米突然提刀準備砍人都愣住了??安荚谏砗蟠舐暫鹊溃骸安豢稍炷?,刀下留人?!?p> 七米收住舉起的彎刀,卻忍不住給躺在沙地上的倆人各踹了一腳。那倆人都精疲力盡癱軟在白雪覆蓋的沙灘上瑟瑟發(fā)抖,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七米不解地對堪布說道:“昨天,就是這倆人追殺我,并將我倆踢下懸崖的。怎么堪布倒是忘了這事?”
堪布走到近處,微微一笑說道:“我倆不是好好地站在這里嗎?反倒是他們應該吃了不少苦頭?!?p> 七米仍然怒氣未消,說道:“我阿爸和很多好漢就是被金鳳堂給謀害的,我發(fā)誓要為死去的親人報仇,不能就這么便宜了他們?!?p> 堪布依然微笑著對七米說道:“冤有頭債有主。金鳳堂參與那次血案的人才和你有仇,你怎么不問問他們是否參與過那次血案。殺害你阿爸的人如果是個異域人,你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把他們一個區(qū)域的人全滅了吧?”
七米想堪布說得還是有些道理,于是蹲下身子問倆人:“這一個多月你們都去過哪里?”
魁梧的劍客喘著氣慢慢坐起身吞吞吐吐的說道:“回公子,這幾個月,我們一直跟隨金鳳堂長老上官振云在處理北荒這邊的事務?!?p> 朱牡左右瞧瞧,插話問道:“公子?哪里來的公子?”
“這位少年就是洞波寨的少爺?!眲椭钢钙呙渍f。
朱牡上下打量著問道:“你真是洞波寨的少爺?”
七米看著朱牡點點頭算是回答?;剡^頭繼續(xù)問道:“金鳳堂追魂手上官云舒又是負責干啥的?”
“小的聽說追魂手上官云舒是金鳳堂副堂主,主要負責管理金鳳堂第四堂清云堂,也就是負責扮演清道夫的角色為金鳳堂清除各種障礙,堂上一百多人都是千挑萬選的好手?!笨嗟膭秃艹粤Φ恼f。
“你們怎么也掉到江水里?”七米問。
兩劍客于是打著冷顫把這一天一夜的經歷簡要說了一遍。
七米聽完笑著問道:“你們昨晚在山洞里連堆火也沒生?”
“試了試我們知道的辦法,都沒有成功。昨晚,我們兄弟倆差一點凍死在山里。昨日,這位前輩手下留情沒有加害于我倆,我們卻趁機偷襲欲將你們倆置之死地,卻不想這么快就落入你們的手里,這或許就是報應吧。今天就全聽公子您處置,我們兄弟倆沒有任何怨言?!蹦谴鬂h說完將另一個同伴給扶起來坐正。
七米扛著刀來回走著說道:“看你們歲數(shù),也應該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吧?怎么也不求個情,告?zhèn)€饒什么的,興許還有活路?!?p> 兩人對視了一下居然都無聲地笑了,身子單薄一點的劍客縮著身子長嘆一口氣說道:“誰不想回到溫暖的家里和家人團聚?可是我們十幾年前跑江湖之時就知道,出來在刀口上討營生,遲早都得死在刀口下??刹贿@么干,一家人早餓死了?!?p> 七米側身看看堪布,問道:“堪布,您說咋辦?”
“昨天,這兩人各踢你一腳,你剛才已經還了。都是劫后余生,我看就這樣算了吧?!笨安颊f。
七米咬咬嘴唇收刀回鞘點頭答應了。
那兩人一見高興壞了,馬上踉踉蹌蹌相互攙扶著站起身來行禮告辭。剛朝樹林方向走了幾步,卻聽見七米說:“等一下?!眱扇硕紘樍艘惶迒手樲D過身來,魁梧的劍客說道:“公子不會是反悔了吧?要不就給個痛快吧?!?p> “能不能讓他們烤干了衣物,填飽了肚子再走?”七米看著隆布說道。
隆布連聲說道:“那當然好,那當然好?!?p> 堪布在一旁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摸著稀疏的胡須微笑著點頭。
等到這兩名劍客吃飽喝足被送出木屋時,七米向隆布借銀子。隆布笑著攤開雙手說:“家里可是丫頭當家,你得問她借?!敝炷蹬彀瓦f給七米一些碎銀問:“夠不夠?”見七米點頭,又繼續(xù)說道:“貴人多忘事,七米少爺記住了,你可欠我錢哦?!逼呙仔π舆^銀兩轉身交給兩名劍客,說道:“俗話說,一文錢難死英雄漢。這點銀子留著路上救急。咱們都死過一回了,回去好好活著?!?p> 兩名劍客此時卻淚流滿面撲通一聲跪下來向幾人磕頭??嗟膭驼f道:“大恩不敢言謝,我們雷虎、雷豹兩兄弟一定記住您們的恩情?!?p> 隆布說道:“再往前二十里左右就到扎渠寨了,你們得在那里休息幾天,等山頂雪化了之后再走?!?p> 兩人依依不舍地走了,很快消失在前面的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