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的人面紅,將軍沉默著,像個沒有情緒的木偶一般,看向我的眼中迸射出洶涌的殺意。
他拿起地上的衣服蓋到虞姬裸露的身體上。
我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急得說不出話來,鼻內(nèi)縈繞著虞姬帳內(nèi)的香粉味,先前喝的酒勁兒此刻倒起來了,醉意上頭,體內(nèi)更覺燥熱。
貪嘴壞事!
他抬眼看了我許久,我看到他喉頭滾動了一下。接著他一拳揮過來,我本能的躲開。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領(lǐng)。將我扯出了大帳。
帳外有塞上的寒風(fēng)撩撥著通亮的火光。
眾人看到我后,都暗自將目光移到了別處。
將軍提著我的后衣領(lǐng),來到旁邊儲水的水缸旁。
火光下,水中映著的那人衣衫凌亂,霞飛雙頰媚意添,面若桃花眼含波,妥妥一個浪蕩子。
“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像什么話!”
我扒著缸沿,抬頭看了將軍一眼,他雙目泛紅,脖子上的筋都炸了起來,胸口起伏著。
“我是受傳召來看診的?!蔽彝變?nèi)的倒影低聲道。
放在我后脖子上的手突然用了力氣,把我的頭往水里按,我扶著缸沿死撐著。
將軍力氣極大,我被按著嗆了幾口水,他這是下了狠手了。
我一個后踢,他反應(yīng)極快一腳踏住了我的腿,幾乎就在一瞬間我的頭也被死死的按到了水中。
周圍已經(jīng)亂了,有人上前求情。
將軍松了手,我踉蹌倒地,咳了起來。
大貓扶著我的后背,“林大夫他平時連青樓都不去,他……”
“青樓?!”將軍眼中的火意倏地熊熊燃燒了起來,他怒極反笑,“她是我的女人!
大貓原本就是鼓足了勇氣才敢爭辯一句,聽了這話立馬就蔫了,囁嚅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呦,他林子虛為了一個青樓女子,殺了我們自己七十一個個兄弟,他調(diào)戲夫人,那豈不是……”
“閉嘴!”將軍吼道,那人被打斷后訕訕閉了嘴。
“滾!都滾!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還輪不到別人來插嘴!”將軍吼道,雄獅似的怒吼震的地面都晃了幾下。
待所有人都走遠(yuǎn)后,他看向我的目光中透露著難以掩蓋的殺意。
“子虛,你我幼年相識,我自認(rèn)從未苛待過你,你怎可做出這種事來?”
“不是我,是虞姬手下的祈順請我來為夫人看診,是她自己……”我固執(zhí)道。
“子虛,若換做其它,我就信了。這關(guān)乎一個女子的名節(jié)……孰是孰非,我不是傻子。”
我抬起頭,不卑不亢,“我林子虛,行的端,坐的正。絕無半點虛言!”
他怒極反笑,盯著我,開始扇自己耳光,一下又一下,極其響亮,“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是我!我沒用,我保護(hù)不了她,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受辱。”
我站在原地,如芒在背,恨不能進(jìn)帳一劍殺了那女人,再扒開眼前蠢貨的腦子看一看,里面到底裝了些什么。
“我從十幾歲就跟著將軍了,多少次同生共死,難道在將軍眼中我竟是這般不堪?”
他一臉輕狂,“怎么?你這是挾恩自重?”
挾恩自重?
一時之間我竟無言以對,嘴里像是被塞了一把黃連似的,澀澀的,噎的慌,可又發(fā)泄不出來。
他是氣急了口不擇言,但這也恰恰反應(yīng)了他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
可憐又可笑,從始至終都不過是為了活命而已,矯情個什么勁兒。
他早已不再是我所認(rèn)識的那個少年了,早就變了。
“豈敢,我死了,做鬼魂也是你項羽手里的一把刀。我不配有姓,只不過是一個鬼影而已?!?p> 他驚了一跳,有些不確定的看向我,“你說什么?……”
“心疲矣,不欲為事,乃休枉為。”我跪下,拔下松散插在發(fā)中的烏木簪子,從其中暗藏著的機(jī)擴(kuò)內(nèi)取出一個細(xì)小的,類似于令牌的東西遞上去。
將軍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我無視一切,將手伸進(jìn)衣服內(nèi)取下寬大的假肩膀,又從懷里取出特制藥水,洗掉臉上所有的偽裝。
他驚嘆了一聲,指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你……”
“對,我是鬼影。如你所見……我是個女人,我拿什么去侮辱你的女人?”
可這個時候,重點已不在虞姬身上了。
他后退了幾步,有些口齒不清的喃喃道,“你是鬼影!………”
“是你…是你辦的…哪些事情……都是你辦的?!”
“怎么可能?!……那明明是個女人。”
他直愣愣的看著我,面色漸漸慘白。
良久,他自言自語道,“是叔父………他…他到底謀劃了多少?”
我冷冷一笑,沒有說出口。
我手上沾了太多的血,上到官僚貴族,下到山匪婦孺,老人孩子。有時候我在夜里醒來,直感覺自己躺在尸山之上,周圍漂浮的皆是無辜冤魂……
而這一切都?xì)w功于項梁,那個他最親愛的人。
“比起其他九十九個孩子,我何其幸運?!蔽覠o畏的對上他那雙茫然失措的眼睛道。
“多可笑,你我站在這里,并沒有什么差別,你卻可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踩著我的肩膀站在輝煌的高處,瘋狂壓榨我的每一滴鮮血。最后還與我以兄弟相稱。”
“為什么?”我上前一步質(zhì)問。
“你看見我屠殺過的城池后有什么感想?”
“你有拿我當(dāng)過人么?我拼著性命從阿房宮偷出珍寶,我以為你會拿來填充虧空的軍餉,你他娘的竟拿去討女人開心!”我朝他逼近一步直視他的眼睛,“還記得你當(dāng)時說過的話嗎?”
那個時候阿房宮守衛(wèi)森嚴(yán),我不得從宮內(nèi)排污水的官溝潛出。
將軍接過東西只掃了濕漉漉的我一眼,冷冷道:“跪遠(yuǎn)點,臭死了?!?p> 后來的某一天虞姬一臉幸福的拿將軍的賞賜給我看。
我冷冷的看著他,“你憑什么不知道!”
“別說了!……子虛,我求你……我不知道……我……”,往日高大威猛的將軍此刻竟被逼的后退著,朝我求饒……
他捂著自己的眼睛,跪在上,“我不知道那是你……我做不出那種事情的……我可以利用任何人,吃肉喝血……我都可以。我唯一對你和狗子下不了手……”
我朝他逼近,“那虞姬呢?那個女人懷了別人的孩子你知不知道?她挑撥你我之間的兄弟情義,殘害無辜的人,你管不管?!”
他面色慘白,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身后的帳篷一眼,半晌沒有說話。
“呵!”我諷刺的笑了笑。
“項籍,保護(hù)好你的女人,她設(shè)計動了我的人,她的命我要定了?!?p> 將軍說不出話來,我朝他作揖,“將軍保重?!?p> 身心俱疲,我轉(zhuǎn)過身晃晃蕩蕩朝自己的帳篷走去,想把狗子給我的鐲子帶走。
鐲子在箱子最底層,我找了許久,有好幾次都摸到了,卻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拿。
外面窸窸窣窣的,有一隊人馬悄然圍住了我的帳篷。
我苦笑了一聲。他這是不肯放過我……
火蛇突然竄上了帳頂,火光中,我看到銅鏡內(nèi)的自己嘴角勾著怨毒的笑容,眼中肆意著瘋狂的殺意,如惡鬼一般可怖,又丑陋……
牛皮帳篷被吞噬殆盡,我站在火光中與將軍對望。
“你我年幼相識,這么些年,我竟不知你是女兒身。”將軍手提虎頭盤龍戟,一步步朝我走來。
我握緊了手中的利劍,冷眼瞧著他,我一定要活著,不惜一切代價…
“子虛,可還記得御?”他在火圈外站定了道。
御是將軍養(yǎng)的鷹,那年它抓傷了項家人的馬,后來莫名死了。他提這個做什么?
“你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嗎?”他眼中涌現(xiàn)出一絲苦痛之色,“是我,我叫它飛到袋子里去,然后亂棍打死的。”
我看著他,那個時候項梁剛死,項家外戚當(dāng)?shù)?,御剛好抓傷的是?dāng)時最具權(quán)勢之人的愛馬。
而在此之前,別說是馬了,抓人的眼睛都沒事。
“我護(hù)不住它,自它闖下禍?zhǔn)碌哪且豢唐?,它就注定是個死物了。與其等別人找上門,不如我自己動手。免得我斗不過人家,掉少主人的價不說,還連累手下的兄弟都吃苦頭。”
“子虛,別怨我?!彼f罷,便一個箭步?jīng)_了上來。我閃身躲過這一擊,提劍朝他刺去。
突然,一支箭穿云裂石般朝我襲來,虎頭盤龍戟與它相碰,頓時火花四濺。
心悸之余便聽見身旁的人怒不可遏大罵道,“他娘的!出來!莫要藏頭露尾!做這般小人狀?!?p> 話音剛落,隊伍背后緩緩走出一個人,——是項莊。
“久仰鬼影大名,今兒終于得以相見?!?p> 將軍對此并不是很驚訝,只是淡淡道,“這不是你可以叫的稱號?!?p> 項莊輕蔑一笑,“不過是我項家的一條狗而已?!?p> 我看了他一眼,項家?他也就這點能耐了,只仰仗了自己姓項這個優(yōu)勢,一沒軍功,二沒本事卻位居高層。
將軍只揮了揮手,大批士兵便從四面八方襲來,項莊手下的人很快被全部拿下。
項莊被押解上前,將軍居高臨下的看向他。
“項王,你在做什么!還不快殺了他,你忘記主公臨死前的囑托了嗎?亞父待會兒就到。你敢違背亞父的命令!”
“你不配。”將軍淡淡道,接著就是人頭落地的聲音。
姓項的內(nèi)族人沒有一個逃過。
一時之間叫罵聲四起,罵他白眼狼,叫他蠢貨……最后歸于平靜。
火光中,他深邃的目光投向我,“子虛,我無法彌補(bǔ),只能許你一個自由身。”
我收劍入鞘,“多謝?!?p> “你要去哪里?”他道。
我沒有回頭,“走到哪里算哪里。”
“可不可以……留下來,至少讓我護(hù)住你?!彼?。
“不必?!蔽覜]有回頭,“等著我來取你女人的命。我不會放過她的?!?p> 塞上的風(fēng)很硬,刮的人面頰生疼,我忽然有些羨慕躲在將軍帳內(nèi)的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