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坐起來喝了口水,潤了潤嗓著,然后接著講。
“通遼歸內(nèi)蒙管,那時候是,現(xiàn)在也不知道是不是?”
“現(xiàn)在也是!”我說。
“那地方地多人少,當(dāng)時的政府對你姥爺這樣到那兒開荒移民的也很支持,墾荒的頭兩年不收地租,也算是一種鼓勵的政策。那里荒地多的是,隨便你墾荒,沒有人管,只要你能干得過來
初來乍到,頭三腳是很難踢得開的。就算有了地,可那也不夠,種地的家什么呢,牲口、犁杖、鍬鎬、種子什么的少了哪一樣能種得成地呢?最主要的是連個住的地方都還沒著落。要是有錢這些就都解決了,可關(guān)鍵是沒錢,剛才也說了,來的時候還是靠別人接濟(jì),當(dāng)時那個難可就別說了。初到的時候,他在那個老鄉(xiāng)家里落了腳,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人家也是好幾口人的日子,更何況日子過得也不是很寬裕。沒住幾天,他就到當(dāng)?shù)匾粋€大戶人家當(dāng)起了長工。對以后的日子,你姥爺根本沒有打算,對他來說最主要的是解決吃飯問題,其他的事就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就這樣,你姥爺和那個同村人分開了。雖說分開,卻一直沒斷過聯(lián)系,之間的走動一直都有,那家人住的地方離你姥爺做工的大戶不遠(yuǎn),也就十來里地的路。你姥爺是個懂得感恩的人,還了錢之后,還是覺得欠了人家情,因此后來日子好轉(zhuǎn)以后,他仍經(jīng)常拿東西去看望那家人,空閑的時候,還不時會去幫人家干點(diǎn)田里的農(nóng)活。我們從通遼搬回老家后沒幾年,那個同村人就死了,女的是那邊的人,后來改了嫁,再也沒帶孩子回來過。那是戶好人家,我還去過他家?guī)状?,每次去,那媳婦都會拿出家里最好的吃食給我,只可惜男的壽命短,走的早。
當(dāng)長工,主要的活兒就是種地,當(dāng)然也會有些其它的零七零八的雜活兒,但還是以田里的活居多。那大戶家的長工不只你姥爺一個人,有六七個,算你姥爺在內(nèi)只有兩個是在東家吃住的。農(nóng)忙的時候人會更多些,但那些都是臨時找來的按日算工錢的幫工,并不算是長工。
那大戶說白了也就是地主。在咱們的想像中,地主都是些肚滿腸肥、作威作福周扒皮一樣的主兒,就像小人兒書里寫的一樣??蛇@戶卻不一樣,那家大戶祖上沒出過有權(quán)有勢的人,成為地主也還不過才兩代人的事兒,能發(fā)跡,主要還是靠的頭腦和踏實(shí)肯干的精神。說這話的意思,不是說那主人有多么好說話,多能體諒長工,情況正反相反,據(jù)你姥爺說,那大戶用人狠得很,農(nóng)忙的時候,都是天不亮就出工,頂著星星收工??删褪沁@樣,包括你姥爺在內(nèi)的長工和其它的臨時幫工卻極少有抱怨的,所以會這樣,當(dāng)然不會平白無故,那大戶用人是狠,不假,但是他對自家人也是一樣的狠法。大戶有三個兒子,年齡都比你姥爺大,全都成了家,但沒分家另過。三個兒子都是田里的一把好手,家忙時,都是他們?nèi)齻€領(lǐng)著大家干。你要是以為他們只是站在地頭指手劃腳那可就錯了,他們那可是實(shí)打?qū)嵉馗桑窃诮o別人打樣兒,就拿鏟地來說,三個人一人兩條長壟,不到地頭兒不直腰兒,一般人根本受不了,,要知道那地壟長得很,少說也有六百多米。除過你姥爺,沒人能趕得上他們,這是你姥爺親口說的。那大戶年歲有些大了,田里的活兒干的不多,但每天都會在田間地頭看見他,他的活兒就看著大伙干活,不光是看著長工們,還有他的兒了們。有一回,他的大兒子發(fā)了燒,知道他爹的脾氣,也就沒敢在家歇著,堅持著上工,起初干的還可以,挺快,后來就不行了,掉了隊,就為這,讓他爹好個訓(xùn),別人說情也沒好使,仍是堅持到最后,和大伙一起收工。至于雇的長工,他基本沒有說過,他對兒子的態(tài)度大伙都是看在眼里的,也沒哪個敢在他眼皮底下偷懶的,再怎么說,世上沒臉皮的人還是少數(shù)。大戶用人狠,但在吃的方面卻并不摳門,中午帶飯,大伙在地頭聚在一起吃,一般情況都是饅頭外加一個菜,饅頭多是蕎麥面的,有時也有混合面的(白面和玉米面),不按人頭分,管飽吃;菜嘛,都是時令菜,自家地種的,菜做的很香,菜湯上面總是飄著一層油花,偶爾還可以看到肥肉片。晚飯,以小米飯和饅頭為主,外加兩個菜,對于你姥爺他們這些賣力氣的人來說,這樣飯菜已經(jīng)讓他們很知足了。大戶從來不和長工們一起吃飯。據(jù)大戶的兒了說,大戶老兩口在吃的方面很節(jié)儉,開始的時候你姥爺并不信,心里琢磨,長工吃的都不賴,主人還能差到那里,雞、鴨等各類肉食指定每天都不會斷,沒有守著若大的產(chǎn)業(yè)而不懂不享受的道理。說來也巧,一天中午,有個要緊的事兒,他進(jìn)了東家的屋,大戶兩口子和他們的姑娘正吃飯,你姥爺說話的當(dāng),上心地看了他們的吃食,小米干飯、一把大蔥、一盤醬、和一塊白豆腐(裝在盤里),再沒有別的,就這么簡單。自那以后,你姥爺才信了他兒子的話,當(dāng)他把這事兒說給別的長工聽時,那些人只是一笑,擺明了,他們是早都知道的,畢竟他們來的都比你姥爺要早些。
其他的地主什么樣,咱不清楚,可你姥爺當(dāng)長工的這家地主就是這樣過活的。還有就是你吳爺,就是咱家后院去年才卻逝的那個老爺子,解放前家里也是地主,咱屯子一多半的地都是他家的,除了地產(chǎn),他家還在城里開有制香廠,你爺結(jié)婚前曾經(jīng)在他家的制香廠扛活,你爺?shù)牧_鍋就是早年在他家扛活時累落下的。聽老一輩人說他們家也是那樣過日子的??赡芩麄冎荒芩闶切〉刂?,與南方那些真正的大地主根本沒法比,不過真正大地主怎樣過日子,我可是沒聽老輩人說過。
“我吳爺去逝的時多大年紀(jì)?”我問,老人去逝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九十四!”母親答道,在這方面她記性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