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國子監(jiān)外的一條僻靜巷子中,李溯緊緊跟著太子腳步,太子后腦勺上的馬尾長發(fā)左右搖晃,似乎心情很是不錯?
“殿下帶我去哪?”
“帶你做些出海前的準備?!?p> 對于海洋,李溯是有些好奇之意的,畢竟云湍深在內(nèi)陸,自己從小到大連一條像樣的大江大河都未見過,不知乘船又會是何種感受?
聽軍中一些叔伯說起過,大江起浪之時,船身搖晃會讓人頭暈目眩嘔吐不止,那豈不是很失態(tài)?
聯(lián)想到太子面色鐵青口吐穢物,可謂是龍顏大失,李溯便嘴角上揚,這算不算是抓住柳星魁一個把柄?
暗自笑罷,李溯又于胸中考慮著出海路線,但這并非他的強項,胡亂臆測一番后,他還是出言問道:“咱們?nèi)绾纬龊#肯闰T馬到春潮郡么?”
“先北上絡亭,走水路到春潮郡,繼而出海?!碧宇^也不回,又道:“此次前往洋洲,要登上幾座無名小島勘查地貌,你在營中熟悉辨水堪山之法,須得仰仗你了?!?p> 李溯微微撇嘴,只覺頭痛?!皫鬃u?勘查地貌?這可不是稍微花些時日就能完成的事情,何不多招納些此道人才?”
“事關機密,我只信你?!?p> “那我還得謝過太子殿下了?”
聽出李溯話中帶刺,太子只得轉(zhuǎn)過身來,誠懇勸道:“呂府這些年為何處處受制,你想過么?就連你想與意中人長相廝守也得看他人臉色,你可知道為何?”
“無非二字——失寵?!?p> “我知道你成婚心切,但你想過么,日后有我東宮為依仗,你與香秀之事就不必再顧慮朝中風向,有我作保,誰敢胡吹妖風?”
“李溯,你我正值風華,兒女私情固然是美事一樁,但你我堂堂男兒,難道不想功成名就再為妻眷添一層保障么?”
不得不說,柳星魁這番說辭對事態(tài)剖析的很是透徹,李溯哪會不懂其中道理?深思熟慮之后,他不再多言,只默默跟隨柳星魁一直走著。
不知轉(zhuǎn)了幾個彎,二人鉆進一輛極為普通的馬車,比之國子監(jiān)春游那輛還要樸素得多,車廂窗戶蒙著黑布,大概是為了掩人耳目。
身在馬車里,眼不見天光,李溯與太子無話可說便打了個盹兒,下車時,已到達一處荒無人煙的斷壁殘垣當中。
太子在前引路,李溯東張西望地跟在后頭,這里到處都是倒塌的宮殿與門墻,雕鏤著精致花卉的殘破門楣隨意倒斜,畫著斑駁彩繪的屋梁椽柱肆意堆放,碎裂的石縫中早就生滿苔蘚野藤,清晨的陽光灑在此處,透出靜謐。
李溯大感疑惑,他舉頭望日,推斷馬車行駛不會超出半個時辰,再看那些倒塌建筑的雕刻與彩漆,全然不是大禎制式,此處到底身處何地?
細細一想,云湍城歷經(jīng)幾朝,有些古建遺址不足為怪,再看這些廢墟規(guī)模宏大,且工藝繁雜,絕不是普通百姓能夠消受得起的,那么此處定然還在皇城內(nèi)部。
他又扭頭看了看周遭,廢墟宮墻太高,他望不見外面的筑物,也就無法繼續(xù)推斷此處的具體位置,李溯隨即揣起疑慮,只得默默尾隨太子行進。
走了一陣,二人到達一面矮墻跟前,順著矮墻往東走了幾步,則是一座破敗的門庭,抬首望去,枯朽木門上方高懸著一塊烏底金字牌匾,字上的金粉已經(jīng)剝落許多。
李溯瞇眼看去,依稀能辨牌匾上寫著三個字?!伴L生殿?”
“不錯?!碧由锨巴崎T,李溯站在后方,看見一條石板路幽幽蜿蜒至深,難見院內(nèi)真容?!叭氲么碎T,方得長生?!?p> “這不是挺容易的事么?!崩钏葺p笑,抬腳跨過門檻。
“不是這么個入法?!碧觽?cè)顏相對,雙瞳與額上那條蜜珀流珠背離光影,顯得幽深黯淡?!澳闳舢斦嫒氲?,就不會如此說了?!?p> “嘁,入得又怎樣?長生有什么好,看著故友親朋一個個老去入土,豈不悲哀?”
“對你而言,確實如此?!碧硬恢每煞?,他輕輕一笑,走到了李溯前面?!坝行┦?,今日便要與你揭曉,聽過之后,洋洲之行就決計不能反悔了?!?p> “你給過我反悔的機會么?”
“那倒沒有?!碧庸恍Γ值溃骸拔抑皇橇晳T將丑話說在前頭,不過說實在的,你確實沒什么退路可言?!?p> 柳星魁這廝越來越面目可憎了,李溯暗暗咬牙不再答話,二人在半人多高的芒草從中行進著,不到片刻,便走到了一座泥瓦平房跟前。
李溯看著眼前極為樸素的泥瓦平房,瞠目結(jié)舌道:“這是長生殿?”
“進來便知?!绷强u了個關子,兀自推門進屋。
腳下沒有猶豫,李溯緊跟太子邁入門檻,待他雙眼熟悉屋內(nèi)昏暗的環(huán)境后,看到的卻是一副與平房外觀極為不符的景象。
腳下踩著厚實的羊絨地毯,李溯微微碾動足尖,這和他臥房里的腳感非常類似。他看著眼前書房模樣的場景,回頭自門洞觀望來路,那條芒草小道沒有發(fā)生絲毫改變。
平房西面分明是沒有窗戶的,可眼下這屋子里靠西面的位置,卻很明顯是一處露臺,并且,還能看到露臺旁邊伸過來的嫩枝,和嫩枝底下微微顯露的屋檐,這分明是處于二樓才能看到的景象。
李溯立在原地雙眼頻動,他腦海中一直在思慮著,到底要用何種手段才能做出這種鬼斧神工的神跡?若非經(jīng)歷過城隍土地一事,此刻他決計會以為自己在做夢。
“這座小洞天,是趙真人專為爺爺布下的,久住在此可以滋養(yǎng)體魄?!绷强@回破天荒地沒去取笑李溯,他雙手環(huán)抱徐徐道來:“奇妙吧?若不是此次你隨我東渡,我敢說,你這輩子也見不著如此神異的場面。”
“畢竟,呂府已經(jīng)得到榮華富貴,怎么還能奢求長生呢?這有失平衡之道,所以,大禎其實有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大禎境內(nèi)所有官宦及其親眷,都不得拜入山門?!?p> “既然不讓我等修行長生之法,為何還帶我來?”李溯眉頭微皺,心內(nèi)自怨自艾道:“柳星魁這廝表面鎮(zhèn)定,心里肯定樂開了花,我擺出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肯定又讓柳星魁那廝低看了幾分?!?p> 柳星魁不知李溯心思,他微微側(cè)顏,面上依舊毫無波瀾:“因為東渡以后,肯定要與修士交戰(zhàn)。我不想讓你死在洋洲,所以你可以破例,不光可以看,甚至可以學?!?p> 李溯聽之嗤笑,搖頭無奈道:“嘁,不希望我死,別讓我去不就得了?假惺惺!”
“東渡洋洲想要成事,缺你不可?!绷强弈恍?,又道:“不說其他,就說修行手段,你想學么?”
“這是我想學就能學的?難道那些老神仙隨隨便便就能收我為徒?”
“別家不敢說,御天觀和枉留山可以?!?p> “御天觀?”李溯忽然覺著這三個字有些耳熟,除去昨日柳星魁與他提過,好像之前在哪聽過?!坝煊^……莫不是白線河旁那個?。俊?p> “正是?!?p> 聽到柳星魁出口確認,李溯大為震驚,那地方他與香秀曾去上過香,要問為何去上香,自然是求姻緣去了。
那座由太祖親自監(jiān)造的道觀修建在云湍正中之地,那山頭坐北朝南水路環(huán)抱,觀內(nèi)青松粉桃朱翠縈繞,徒生一片紫氣。
“你說那座香火鼎盛的大道觀,是修行山門?”
“中隱隱于市嘛,不過憑借趙真人與我皇室的關系,也可以說是大隱隱于朝?!?p> 藏得真夠深的,當日李溯與香秀攜手逛了觀內(nèi)的許多地方,從未察覺到那些言語和睦面帶笑容的道士有何不妥之處,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我看那地方香火可旺得很,光接待香客都忙不過來,如何抽身修行?”
“你所看見的都是外門弟子,只能做些粗雜活計,真正入了門墻的羽士是不見外客的?!?p> “怪不得?!崩钏莞尚σ宦?,忽然又想到一樣極為重要的事宜,臉色便又陰沉下來,“入了道門,還能成親么?”
柳星魁本來一臉正色,聽聞李溯發(fā)問頓時忍俊不禁,他咧嘴笑道:“其余道門旁支我不清楚,但凈恚道可以?!?p> “凈恚道?方才說的不是御天觀么?”
“御天觀所修之法,就叫做凈恚道,此法源自大祁年間的靈洲張家,距今已有七百余年歷史,如今由驊虎峰張禾大天尊執(zhí)掌。此道主修人之元神,合你心意么?”
說罷,柳星魁微微一笑打量起李溯,那眼神目光,盯得李溯渾身發(fā)毛。
“看什么?”
“我聽聞你在軍中習有鍛體之法?加之呂府秘技崩嵐手,你或許能與玉樹境修士過過招?!?p> “玉樹境?又是什么?”
李溯一再發(fā)問,柳星魁臉上的笑容終于繃不住了,他緩緩垂下嘴角,嘆了口氣。
“看來有必要與你詳細說說有關修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