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煜在府上待了不到半日,又因羅童二人被刺案接連三天沒回來。就這三天,顏府還發(fā)生了一件不小的事:男仆林生和女婢秋月在花廳私會,被婢女幽花當場抓住,因為林生想跑,結(jié)果鬧得滿府皆知。
西唐律令,入府為奴者發(fā)生“私情”,歸于“通奸”罪,而“通奸”屬十惡之“內(nèi)亂”,男者處以絞刑,女的額上要刺“奸”字,發(fā)配邊疆。女方雖非死刑,不過在發(fā)配途中,能活下來的十無一二。
事關(guān)顏府聲譽,管家不敢怠慢,將原告被告控制在偏廳后,第二天一大早報知顏雪。
聽管家說完后,顏雪吩咐將秋月分開看押,說是要單獨審問。
林生在偏廳中等了一個晚上,直到將近中午,才見到顏雪在管家的陪同下走來。
“是奴才禽獸不如玷辱了小月兒,這一切都不關(guān)秋月的事,小姐要殺要剮,奴才一人承當?!绷稚灰姷筋佈?,忙膝行著轉(zhuǎn)向顏雪。
“把幽花叫過來?!鳖佈┓愿拦芗摇?p> 霎時,幽花來到偏廳。
“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兩人在花廳私會的?”顏雪在對面坐了下來之后,沒有理會林生,而是詢問一旁的幽花。
“回小姐,是昨晚亥時。”
“這么晚了,你去花廳干什么?”
幽花眉梢一跳,覺得話音兒有些不對,不過她是告發(fā)者,神色還算鎮(zhèn)定:“奴婢早就發(fā)現(xiàn)秋月對林生眉來眼去,昨天晚上,奴婢又見她描眉打鬢后偷偷出去,一時好奇就偷偷跟了上去,沒想到被奴婢抓個正著?!?p> “你早就察覺了?”
“是,奴婢還有證據(jù)?!庇幕◤男渲腥〕鲆粡堊謼l,管家接過后遞給顏雪。
紙是羅紋紙,只有兩指來寬,裁疊得整整齊齊,信上字跡墨秀韻雅,一看就是出自女孩之手。顏府之中會寫字的女婢不多,秋月是一個,這也正是她的筆記。
顏雪看完信,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張字條,道:“木二是誰?”
“木二是‘秋月’二字的拆字,是那狐貍精的別號。”
顏雪冷冷瞟她一眼:“我記得你好像不識字?”
幽花一怔,道:“奴婢是問了人才知道的?!?p> “你可真是有心了?!鳖佈┩?,“兩人私通情意,這字條一定是私下密傳,不太可能會遺失,你是從哪里得到的?”
這話音越發(fā)的不對了,幽花不由想了一下,道:“是林生的同伴不恥于兩人茍且之事,偷偷給奴婢的?!?p> “哦?”顏雪音調(diào)不高,但辭色冰冷,“有人發(fā)現(xiàn)府上的丑事,不去告訴大人,也不來告訴我,卻偷偷把字條給你,你算什么東西?”
幽花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林生和秋月是被她當場抓住,而且還有把柄也在自己手里,她怎么也沒料到顏雪不問罪林生卻連番審訊自己,頓時答不上來。
顏雪也不理她,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林生:“林生,現(xiàn)在可以證明的是,一直是秋月引誘你,昨晚也是秋月讓你去花廳,你是被她騙去的,是不是?”
林生被幽花告發(fā)后,決定一口咬定是自己脅迫秋月到花廳。因為他知道,“通奸罪”兩人都是死罪,而“施暴罪”只懲治“施暴者”。誰知幽花竟找到了秋月寫給自己的情信。從見到那封信開始,他腦中轟然作響,剛才腰桿挺得筆直,現(xiàn)在卻覺得連跪也跪不住了。
“問你話呢?”
“是奴才自愿去的,”林生既沒有申辯,也沒有求饒,“是奴才和秋月約好在花廳私會,我們每一回都是約好的,小姐要罰,就讓奴才和小月兒一起受罰吧。”
“可這張字條,還有幽花的證詞,都只能證明是秋月對你有私情,罪不在你?!?p> “就是奴才的錯,”林生道,“要不是一年前奴才來顏府,就不會和秋月相識,要不是去年的端陽節(jié)奴才撞翻她的粽籃,就不會和她暗生情愫,越走越錯……”
“你要知道,這可是死罪。”顏雪再次提醒。
林生抬起頭看了主子一眼,不慌不忙地磕頭道:“秋月受罰,奴才絕不獨活,奴才生不能與小月兒同衾,只求死后能同棺。”
顏雪看了林生一會兒,目光再次轉(zhuǎn)向幽花:“說吧,你是怎么得到這張字條的?”
顏雪審問林生的空當,幽花已有時間思考:“回小姐,是奴婢前幾天在路上撿到的。”
“怎么可能,之前的字條我都燒了,這一張我昨晚看完之后明明是壓在枕頭下的,怎么可能掉在路上?”
兩人說完,不聞顏雪說話,目光不由偷偷向前移去,只覺顏雪一言不發(fā)站了起來,走到了兩人跟前后停了下來。
兩人不敢抬頭,不過都能感覺到主子的目光正審視著自己。
屋內(nèi)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一旁的管家看了一眼顏雪,也微微低下頭,將拳頭放到了自己嘴邊。
“秋月懷孕了。”
“什……么……”林生如墜云霧,一時間分不清是夢是真。
“我已經(jīng)審過她了,她昨晚約你花廳相見,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她和你一樣,死也不肯承認孩子的父親是你?!鳖佈┫蚯白吡艘徊?,又站了一會,才道,“難得你們兩個如此情深,去賬房支度半年的工錢離開京城吧。還有你,幽花,也別留在顏府了?!?p> 這幾句話并不冗長,也不費解,不過兩人似乎都沒聽明白是什么意思。林生和秋月所犯是死罪,讓他們?nèi)ベ~房支度半年工錢再離開,這非但不是懲罰,而是變相的獎賞。而幽花告發(fā)府上下人私通,卻被逐出顏府,這無疑是最重的處罰。
直到顏雪邁步離開房間,幽花才覺出不對勁,她兩步爬過去抱住顏雪的小腿:“小姐……小姐是要把奴婢也趕出府嗎?”
“我給了你時間考慮,你還是選擇了撒謊?!鳖佈┹p輕掙開她的手,將那張字條放在桌上,“你也太不小心了,去男仆房偷字條,居然留下腳印?!?p> “當然,就算你不撒謊,我也不可能再留你。奶娘走了之后,大人曾提過在你和秋月之間選一個來伺候我,你煞費苦心打壓秋月,目的是什么你應(yīng)該清楚。一個心機如此不純良的人,我敢留在身邊嗎?”顏雪頭也沒回,大步邁出了房間。
管家對門口的用人吩咐了兩句,忙跟了上去。
“小姐就這么讓林生和秋月離開顏府?”
“不然呢?”
“這樣的事,傳出去怕不好聽。尤其是……秋月還懷了林生的孽種……”
“那就不要聽。”
“老奴是擔心有人風言風語!”管家提高了聲量。
顏雪在一處繁花盛開的游廊停了下來,望著管家道:“什么風言風語?”
“小姐在江南這一年,老奴聽到一些風言風語,”管家有些遲疑,不過還是決定說出來,“這兩人在府上私通,還懷下禍胎,實是惘顧禮教大妨,目無綱常,要是知道小姐把他們打發(fā)出府,還給半年工錢,只怕說得更難聽!”
“禮教,什么是禮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天經(jīng)地義,你情我愿就天誅地滅?為了門第宦途指腹為婚就冠冕堂皇,兩情相悅就是見不得人,就是死罪?這就是禮教?”
顏雪一番話,聽得管家瞠目結(jié)舌,從他的表情看,他絕不是覺得顏雪的話有理,而是對顏雪說出這番話吃驚,只是因為對方是主子,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反駁。
顏雪也沒打算和他辯駁:“去辦吧,不許私做主張,也不需要克扣?!?p> “可……”
就在這時,只見黎東匆匆走來:“小姐,覺遠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