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志早早的出門了,專去那些茶商聚集的邸店轉(zhuǎn),果然聽說了六皇子逼迫茶商的消息。
看到路邊有人在把茶葉裝車,王志連忙湊過去,問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說道:“敢問一句,這些茶是要送到哪的?”
那人打量了王志一眼,說道:“聽你口音,信義來的?”
“啊,你也是信義人嗎?”王志聽出來,眼前這人也是信義口音。拱手道:“長者怎么稱呼?”
“在這碰到同鄉(xiāng),不容易啊?!蹦侨诵α艘宦暋Uf道:“我姓李,旁人都稱呼我李柳。你小小年紀(jì),來這做什么?”
王志點頭道:“我家也是做茶葉生意的,聽人說,那個六皇子……”
李柳臉色一變,抬手打斷了王志的話,嘆氣道:“傳言沒錯。說起來,那幾個被逼迫的茶商我還認(rèn)得。昨日他們就低價處理了貨物,連夜逃了。今日消息傳遍各處,人心惶惶啊?!?p> 他指了指正在裝車的茶葉,說道:“瞧瞧,好不容易拉來的茶,原本還想等漲價呢,現(xiàn)在只能盡快賣出去了。唉,那些茶鋪的忘八們下手也真狠,一直往下壓價……”(忘八,指忘了:禮義廉恥孝悌忠信)
王志面色凝重,點頭道:“那別的茶商呢?也要走了?”
“都差不多!”李柳搖了搖頭,說道:“荊湘跟巴蜀的茶,至少還要大半個月才能運來,大家原本都要再等等,價格至少還能再漲一倍!可讓這么一鬧,誰還敢囤積啊?!?p> “六……那人雖名聲不好,可這次只是他一個手下而已,連身份都不確定,未免太過小心了吧?”王志無奈道。
一個自稱皇子手下,但其實身份不明的家伙,只嚇唬了幾句,竟惹得全城茶商都風(fēng)聲鶴唳,這實在有些離譜了。
李柳搖了搖頭,苦笑道:“看你這年紀(jì),許多事應(yīng)該不曉得。建康城里的權(quán)貴數(shù)不勝數(shù),可有這般成效的,只那位一人!其他人多少還顧及顏面,惡總要有惡的原因吧?可那位……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惹了他,也許根本沒有原因,更不知道他下一步敢做什么!如果有人說他要把全城的茶商全殺了奪財,你信嗎?我信!大家都信!”
聽到這些描述,王志也倒吸了口涼氣。
事實上,如果認(rèn)真了解蕭綸過往的舉止,誰都會信的,他連找人扮作皇帝打著玩的事都做得出來。那就是個瘋子,整個魏晉南北朝出的瘋子多了!
更重要的是,蕭綸是皇子,皇帝又極為縱容,沒有任何力量約束他。
在那些茶商那轉(zhuǎn)了一上午,等到開市,王志又匆忙去了幾個市場打聽。
“郎君,不好了!”還沒到罷市,馮二羊就匆匆趕了回來。
王志正跟張選聊天,說道:“怎么了?”
“茶價降了!”
“降了多少?”
“至少兩成!剛開市時還漲呢,突然就降價了,價格掉的嚇人。郎君,你那些茶還是快賣掉吧!”
“我知道了。”王志點點頭。
那些跑路的茶商集中拋售,茶價不降才怪了。
“郎君,你怎么還不急?照這架勢,沒兩天價格就得掉回去了?,F(xiàn)在賣,還能賺不少呢。”
“你可知茶價為什么降?”王志笑道。
馮二羊搖了搖頭。
“你若聽我的,趁降價去多買些茶,過幾天會漲回去的?!?p> “???”
“荊蜀的茶一日不到,這茶價就落不下去。這點變動算什么,我若能借到錢,一定繼續(xù)買,落的越多我買的越多。”
只要水路不通,建康本質(zhì)上依然是茶葉緊缺,如今的拋售只會加重之后的緊缺。等風(fēng)波過去,茶價必然漲的更厲害!
“這……郎君不是在說笑吧。”
王志笑著搖了搖頭:“信不信在你。”
“我手里沒多少錢,還是……不摻和這事了?!瘪T二羊小聲道。
……
就在建康的茶價一波三折,茶商們喜憂不定時,建康東郊,這里卻是又一番景象。
跟烏衣巷是王謝兩家的聚居區(qū)一樣,東郊向來是皇室跟權(quán)貴子弟的聚居區(qū),除了高門大宅,就是占地龐大的園墅。
一輛牛車急急的闖入了這片奢華所在,這的路很寬,當(dāng)然也平坦,車速到了最快。
車子拐了幾下,終于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停下了。
這里是邵陵王府,正是那個外界所傳的無惡不作的六皇子蕭綸的居所。
牛車上跳下一人,他跑到側(cè)門,使勁的敲。
“開門,開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司閽看到門外的人,忙道:“戴參軍!”
“主人可在府中?”戴子遠一邊往里走,問道。
“在避暑亭。”
戴子遠不再多問,急匆匆的往府邸深處走去。
不久,他就來到了一座湖泊前,不遠處就是所謂避暑亭了。明明是晴天,那涼亭上卻水流如瀑,一架水車立在一旁,幾個家奴正驅(qū)動水車把水從湖里提到?jīng)鐾ろ斏稀?p> 涼亭里,一個穿著素色麻衣的青年正揮毫潑墨,面前是剛寫完的一首十二韻。筆劃張揚,結(jié)構(gòu)有力,倒也稱得上好字。[1]
這位當(dāng)然就是邵陵王蕭綸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實在很難把眼前這個打扮樸素,舞文弄墨的人跟盛傳的那個乖戾皇子聯(lián)系到一塊。
“……方同廣川國,寂寞久無聲!”
蕭綸吟唱了兩句,正好看到戴子遠過來了。
戴子遠緊走幾步到了涼亭里,低聲道:“主人,李遁闖禍了!”
“嗯?”蕭綸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狠厲?!昂问拢俊?p> “這些日子,大江上游水路不暢,荊蜀的茶葉運不過來,茶價大漲。李遁看有利可圖,就假借王府的名義,威脅那些茶商。結(jié)果建康的茶商紛紛拋售貨物,城外的茶商也不敢入城了。這事不知被誰報到了建康令沈浚那里,沈浚又通知了御史中丞,估計陛下也很快要知道了?!盵2]
嘭!
蕭綸一掌掃落了桌上的硯臺,墨汁撒得到處都是。
戴子遠連忙低頭,任憑衣擺上的大片墨跡洇開,不敢再說了。
“李遁人呢?”半晌,蕭綸冷聲道。
“已經(jīng)捉到了。正要押來!”
“不用來了!”蕭綸冷哼一聲,說道:“明日把建康的大小茶商都聚一塊,當(dāng)著他們的面,把李遁杖斃!”
“喏!”
看了眼蕭綸的臉色,戴子遠朝守在一旁的婢女招了招手,立刻有人過來打掃。
看著桌上的字,好一會,蕭綸突然說道:“你說,我的名聲很差嗎?”
戴子遠忙道:“不差,是那李遁可惡,壞了主人的名聲!”
“不用說了。”蕭綸有些煩躁的揚了揚手:“蕭續(xù)的身體怎樣了?”
“聽說是好多了,只是摔傷了腿,應(yīng)該無大礙?!贝髯舆h說道。
“可惜,實在是可惜!你說,他這次怎么不摔死呢?還有蕭綱,也該死?!?p> 戴子遠只低著頭,不敢搭話。
蕭續(xù)是五皇子,蕭綱是太子。
蕭綸數(shù)第六,但這兩人卻是他上邊僅剩的兩個哥哥了。這些年,他的幾個兄長要么奔魏,要么病死。尤其是幾年前,前太子蕭統(tǒng)病亡,突然讓蕭綸看到了繼位的可能![3]
能改變一個人的,不外乎年紀(jì)、外界刺激、以及利益。蕭綸已經(jīng)而立之年,內(nèi)心的瘋狂在消退,但野心卻在滋長。
現(xiàn)在,他找到了目標(biāo)——皇位。
自上次被皇帝軟禁又恢復(fù)爵位后,蕭綸近幾年一改頑劣作風(fēng),轉(zhuǎn)而大肆收買人。
只是,名聲毀起來容易,立起來卻難。這次,他是決意整治手下讓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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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二十五史簡明讀本》梁武帝提倡樸素,自己平常就穿麻布衣服,也鼓勵他人。
[2]《梁書·沈?!罚骸吧蚩#质逶?,吳興武康人……歷山陰、吳、建康令,并有能名?!?p> [3]《二十五史簡明讀本》中大通三年,太子蕭統(tǒng)死后,蕭綸認(rèn)為:“時無豫章(二皇子),故以次立?!闭J(rèn)為皇位是“兄終弟及”。而且蕭綸也到了而立之年,不再像以前那么頑劣。在大同元年后,他就開始大肆收買人心,提高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