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小風(fēng)波
胡翠花沒有猜錯,中午宋建民幾個男人把剩余的小麥給背了回來。
胡翠花雖說分得少,但其實(shí)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今年分了將近五百斤小麥。
午飯的時候,宋建民端著碗沒有說話,但眉目間的不虞被明媚的光線勾勒得更加明顯。
罰出去的三十多塊錢,說是胡翠花交的,可實(shí)際上呢,交的都是他們的血汗錢。
老兩口再能干,畢竟上了年紀(jì),拿的公分只勉強(qiáng)夠得上定的基礎(chǔ)分。
而大房的王大芹亦是如此,算來算去,整個家貢獻(xiàn)公分最多的便是宋建國和宋建民兄弟兩,對了,還外加一個宋沅。
“老三,你愁眉苦臉的,誰欠你的了?”
宋建軍見弟弟坐那喪個臉,自己對號入座,便覺得兄弟看不起他,才特意當(dāng)著眾人擺臉色,于是便發(fā)作了。
宋建民聞言也不看宋建軍,直接夾了兩筷子菜,就準(zhǔn)備離開堂屋。
自己身上出了錯不自省的人,宋建民是想都不想搭理,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宋建民,你垮著個臉給誰看呢?我是你大哥,說句話都懶得回,你還把我放在眼里嗎?”
不得不說,沒有自知之明還愛找茬這事兒上,宋芳絕對是得的宋建軍真?zhèn)鳌?p> “咋的?我就該一天都得笑著嗎?那你給我說說,有什么值得我高興的?”
平時你自己垮著臉我不說你,結(jié)果還只準(zhǔn)州官點(diǎn)火,不準(zhǔn)百姓點(diǎn)燈嗎?
宋建軍覺得弟弟的大聲回懟下了自己的面子,臉陰沉得可怕。
“別以為我不知道,不就因?yàn)槟屈c(diǎn)錢嗎?也值得你這么埋汰我?”
宋建民青筋直跳,氣得想罵人,這大哥話也說得太理直氣壯了些。
就三十幾塊錢的事?那你倒是自己出??!
不說別的,三十幾錢,夠稱近四十多斤肉了,若是換成衣服,都夠買兩三件!
結(jié)果你自己敗出去了,還不讓我惋惜惋惜?
宋建軍沒錯過弟弟臉上一閃而逝的鄙夷嘲諷,直接氣得沒了理智。
“你那什么表情?”
“沒什么表情,你還吃不吃了”
言下之意,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宋老三見宋建軍還要繼續(xù)作,直接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這老大也是,害家里損失了錢,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不說,還妄想挑起事端。
自個兒是偏袒他不錯,可也沒糊涂到連別人暗自生氣也不準(zhǔn)。
宋老三桌底下的動作沒逃過宋建民的眼,他嗤笑了一聲,端著碗筷走了。
他就知道,大哥才是爹的兒子。他和二哥,大概就是撿的。
別人犯錯大張旗鼓,大哥犯錯老爺子是輕拿輕放,甚至是拿都不拿。
盧花見丈夫憤然離去,看了看臉色不好看的公公與大伯子,也趕緊夾了菜,匆匆打過招呼跟上。
“建民,建民!”
盧花在后喊,以往一聽她聲音便有回應(yīng)的宋建民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快了幾分。
兒媳的聲音越來越急,牽動了胡翠花的心也不上不下的。
再回頭看那不服氣的長子,胡翠花一個白眼過去,真是蠢到家了。
怕兒子心里有隔閡,她趕緊扒了兩口飯,往三房屋子去了。
三房屋子里,窗戶沒有打開,光線有些暗淡。
宋建民坐在靠窗的床邊,話也不說,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飯;也沒見吞咽,就這么咀嚼著,嚼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胡翠花看得心疼,這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能不疼嗎?
輕手輕腳走到兒子跟前,見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便也坐了下來。
“建民,我知道你心里苦。”
他們是太不公正了些。建民的兩個娃都在外討生活,沒有問過家里要一分錢。而建民兩口子也勤勤懇懇工作,公分全部算入公中。
到頭來,辛勤供別人吃穿,供別人孩子上學(xué),得的是不理解。
可能咋辦呢?她只想大家都能活得好!
“娘,你真的知道嗎?你若真知道,我就不會過成這樣兒了!”
宋建民的目光終于聚在在胡翠花臉上,有些犀利,也添了幾分失望。
倘若真知道,就不會非要掬著這么大家人住在一起。
倘若真知道,就不會讓大哥在家里擺譜,連侄女也能輕易就爬到他們頭頂上。
倘若真知道,就不會想著壓榨一個兒子的勞動力去補(bǔ)貼另外一個。
以往他都不說了,可這連續(xù)這么幾年下來,他們到底有多少錢去給大哥擦屁股呢?
本來大隊(duì)沒有這種交錢的規(guī)定的,可架不住有這么些懶漢子,為了鞭策他們,便定下了這個規(guī)矩??赡憧?,有誰改了呢?
但凡大哥服治,哪怕肯上進(jìn)一分,這錢他就貼不出去。
說實(shí)話,他怕了。
過了這么三十幾快四十年的日子,他怕自的孩子往后還要過。
他就不說了,和大哥一母同胞,趟著了沒辦法
可他兒子呢?難不成要步他的后塵去供養(yǎng)堂兄?
不是他看不起兩個侄子,實(shí)在是他們的作風(fēng)與大哥無二致。
“建民,這么些年都過下來了,證明你心里是有這個家的,咋今天就過不下去了呢?你大哥脾氣傲一些,你就讓著他一點(diǎn)?!?p> 宋建民氣得站起身來,眼睛直直盯著母親,眼底猩紅一片。
這話虧娘說得出來,別人家都是哥哥讓弟弟,他們家倒反了。
反了不說,他讓的還少嗎?
小時候,因?yàn)橐粋€梨,大哥對他大打出手。而爹呢?不僅沒有說大哥,反而給他講起了孔融讓梨的事兒。
在爹娘眼里,根本就看不到他的退讓,一步步縱著宋建軍走到今天,還覺得不夠嗎?
“娘,您說這話不虧心嗎?從小到大,我和二哥什么不是撿他剩下的?衣服是,吃食是,就連娶媳婦兒的彩禮大哥都規(guī)定不能超過他。
我念著您和爹,哪樣不是照著你們的意思做?您告訴我,您還要我怎么做????是不是我還得感恩戴德地跟他說,大哥你真好,今年又替咱家花出去三十幾塊錢?”
這話說得胡翠花一噎。
誰家的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這要真這么說,老大才覺得是羞辱呢!
“娘,既然大哥是您的心頭肉,那咱就分家吧!分了我也不住您跟前,往后就不用看我這糟心兒子。”
再這么住下去,他早晚一天得氣死。
見老三真的動了氣,胡翠花怕再說他真的鬧著分家,眼神躲閃地借口廚房還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宋建民見狀,端著碗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笑聲中裹滿了哭腔。一個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生生被母親的粉飾太平氣哭了。
他看著躲在門后的媳婦,愧疚從骨髓里慢慢往外怕。
都是他無能啊,才累得媳婦兒女跟著受罪。
此刻,他心中堅(jiān)定了分家的想法。分了以后,他要離這里遠(yuǎn)遠(yuǎn)的。
宋建民如是想,吃完飯也沒有把碗放出去,手枕著頭就這樣翻身睡了。
而從三房出去的胡翠花,面對宋老三的問話支支吾吾,看得宋老三一陣著急。
“就問你老三咋樣了?你就能這樣支吾半天,他是不是有不滿了?”
真是欠收拾了,從小教他的兄弟和睦都被他忘腦后去了。
自己還在呢,就敢給老大擺臉色。要是自己死了,是不是得把老大按在地上打?
可以說,這次宋老三真的是多慮了。
不用熬到他死,宋建民就會從這個家搬出去。
這不,宋老三的問話沒有壓低聲音,反而張揚(yáng)了幾分,聽在了躺在床上面無表情的宋建民耳朵里。
他翻身起床,穿上鞋就往外走,今兒個,他非得去給自己弄個宅基地不可。
盧花跟他這么多年的夫妻,自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趕緊從床頭柜里拿出自己瞞著婆婆存下來的錢,才有八十來塊,怕是宅基地都拿不下來。
狠嘆了一口氣,捏著這點(diǎn)錢發(fā)愁了起來。
“你瞎咧咧什么?咋的?還不許我兒不高興了?那當(dāng)初你娘偏袒老四的時候,你氣得跳腳呢?”
宋老三被揭了老底,臉色黑沉。
狠狠瞪了眼自個老伴兒,理弱的他背著手往自個房里走。
留下的胡翠花呢!見麥粒也曬的挺好,就想著去磨成面粉,晚上做頓餃子,哄哄生氣的老三。
小時候,老三只要不高興,給他做點(diǎn)好吃的便也好起來了。
如今分了小麥,去年腌的臘肉還有一小塊,做點(diǎn)好吃的安慰安慰他,大家也打打牙祭。
胡翠花稱了五斤麥子,捏著一把細(xì)篩子就往大隊(duì)的磨坊走去。
她也沒招呼其他人,就一個人走了。
大隊(duì)磨坊這時很是熱鬧。剛分了小麥,大家都想在第一時間嘗嘗鮮,因而磨坊里面排起了不短的隊(duì)。
有的是一家?guī)卓?,也有的和胡翠花一樣,就一個老太太。
胡翠花隨意找了個地做下來,拿出自己帶來的篩子,開始把沒完全去掉殼的小麥去殼。
新曬的小麥很脆,就這么一揉搓,那殼就去了。
像胡翠花這樣到現(xiàn)場細(xì)致去殼的人不少,不一會兒,風(fēng)一揚(yáng),地上的碎殼子被掀了起來,紛紛揚(yáng)揚(yáng)往遠(yuǎn)處去。
就這樣等了兩三個小時,這才輪到胡翠花,磨坊也安靜了下來。
村里沒有牛和驢,推磨全靠的是人工。
她一邊推還要一邊添磨,瘦小的身軀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還好,還好她只帶了五斤,都忙活了兩個小時。
至于其余的,等大家都得空了,磨粉之后去做面條。
胡翠花擦了擦汗,捏起磨坊墻上掛起的飯掃,圍著石磨周圍仔細(xì)的刷,直到,石磨纖塵不染,她才停了手。
用帶來的布袋仔細(xì)把面粉裝好,看著那白白的粉末,胡翠花臉上終于揚(yáng)起了笑容。
這下晚上能敞開肚子吃飽了,也希望老三的早點(diǎn)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