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暗流288
與此同時，四點(diǎn)亮光從前后左右四個方向奔著慕語遲而來，尖銳的呼嘯聲將怒氣和殺氣展示得淋漓盡致。慕語遲沒有著急動作，微垂的雙眸泛著冰冷的寒光。此刻，天地間的聲音在她耳邊無限放大，她甚至能聽見兩只打鬧的螞蟻從樹干跌落時發(fā)出的嬉笑和那朵不想爭艷的花嘀嘀咕咕的抱怨。一股強(qiáng)悍的威壓散開，她原本松弛的身體突然繃成狩獵中的獵豹，每一塊肌肉都記憶著過往每一次獵殺的經(jīng)驗。她摁著李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貼著地面原地轉(zhuǎn)了方向，箭一般沖向眾人以為的死亡地帶，右手拍出一掌。只聽得一聲巨響，亮光化作漫天迷霧，迷了眾人的眼。待迷霧消散，眾人重新看清場上的情形：只見慕語遲一只腳著踩李翔的腦袋，左手扶腰，右手拿著笛子輕輕敲著腿側(cè)，好整以暇地看著兩個陌生的入侵者。
走在前面的女人身量頗高，雙目含威，面如滿月，一張妝容明艷的俏臉氣得變了形，上下起伏的胸脯表明她現(xiàn)在的氣息相當(dāng)不穩(wěn)。她怒視慕語遲，只一個眼神的流轉(zhuǎn)便將她的憤怒、不滿、輕蔑和警告表達(d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消說，這是一個多年身居高位，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的掌權(quán)者?！澳秸Z遲！你竟敢如此對待我兒！還不挪開你的臟腳！”
李翔拼著一口氣叫道：“娘，救我！”
目光在女人腰間華貴的玉佩上停了一瞬，慕語遲心中已有了計較：“娘？噢，原來是史良姝。報信的人動作快，你來得也快。這么說，你旁邊這位應(yīng)該就是李光潔了？兩位擅闖我碧霄宮，有何貴干？”她腳下稍微用力，李翔便疼得呼天搶地?！笆煌踝宓囊?guī)矩可不怎么好??！見了本掌門，都不知道要行禮么？”
史良姝正待發(fā)作，李光潔將她攔下，端正行了一禮，笑道：“王族的人很多年沒在瑯寰山走動了，規(guī)矩確實(shí)有些生疏。慕掌門大人大量，莫與我等粗人計較?！?p> 知道他在玩文字游戲，慕語遲也懶得拆穿：“既然來了，那你是準(zhǔn)備子債父償了？錢帶來了么？有錢一切都好說，沒錢就把錢湊齊了再來跟我說話。”
史良姝怒道：“你先放我兒起來，我們再來談錢。”
慕語遲睨她一眼：“你是在跟我談條件？看你一臉聰明相，怎么腦子卻不好使？要不你先出去把你腦子里的水倒一倒？我重復(fù)一遍，我要華清族近三年來總收入的四成，一個子都不能少。少一個，我就卸李翔的胳膊腿抵債?！?p> “好歹我兒也是你門下弟子，你這么對他不怕別人笑話嗎？”
“這話好笑了！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你們是我的什么人？你我之間有交情，還是你們與碧霄宮有交情？想賴賬的是你們，為何別人要笑話我？你當(dāng)別人都是腦子不好使的？你可別說四成的銀錢要得太過分。如果你兒子贏了，你會覺得隨意差遣我、鳳舞山莊和碧霄宮上下過分么？當(dāng)然不會。你只會覺得這個賭注太小了。只想著贏了的好處而無視輸了的后果，貪婪又無恥，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話又說回來，李翔當(dāng)他自己是碧霄宮的人了？無視門規(guī)，草菅人命，欺辱同門，目無尊長，瞞上欺下，他哪一點(diǎn)配做碧霄宮的人？”慕語遲的聲音沒有多少波瀾，卻流露著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厭惡，“我沒有要你全部資產(chǎn)你就該感恩戴德，還敢不請自入，跑來瑯寰山撒野。知道內(nèi)情的說你是為了維護(hù)這不爭氣的兒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沒把帝后和七大門派的人放在眼里?！?p> 李光潔陪著笑道：“我們沒有說不給錢。只是一時間拿不出這么多，請慕掌門容我?guī)滋??！?p> “賭債嘛，現(xiàn)賭現(xiàn)結(jié)是規(guī)矩。當(dāng)然了，你實(shí)在拿不出來我也不好硬逼你，只是你得給我寫一張欠條，利息就按照華清族放貸給別人的利息算。我這個提議很合理吧？”慕語遲結(jié)出一道符化入李翔的胸口，然后一腳將其踹開?！跋壬昝饕稽c(diǎn)，我種的符最好別亂解，錯一點(diǎn)都會要他的命，而且還會反噬解符的人。我只給你們兩個時辰，過時不候?！?p> 史良姝見李翔的脖子紅腫不堪，恨不得在慕語遲身上撕下一塊肉來：“別欺人太甚！得罪了王族的人，你以為你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你以為王族的人都跟你一樣是非不分，卑劣沒有慈悲心？據(jù)我所知，十一王族雖是以你華清族為首，可品性修養(yǎng)你們卻不是最好的。華清族的立足之本同樣是濟(jì)世救人，懲奸除惡，族中長老和弟子都有一副俠義心腸?？善麄儽荒憷罴疑鷫毫艘活^，有才有德之人無出頭之日，也是悲哀。我慕語遲雖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可我從不做無故欺人的事。王族的人深明大義，自然也不會因為李翔的事情找我不痛快。有朝一日山水相逢，我們未必就不能成為朋友?！蹦秸Z遲又指著那些被李翔欺凌過的弟子道，“說到得罪，他們中哪個得罪你了？你要放縱李翔做下這喪盡天良的惡行？別跟我扯那有的沒的，我知道你心思深，背地里打的什么算盤……”
“夠了！別跟我耍嘴上威風(fēng)！”史良姝喝道，“四成就四成，就當(dāng)我給碧霄宮的謝師禮了！”她死盯著慕語遲，眼神刻薄而尖銳，“我兒從前也是乖巧懂事的，進(jìn)了碧霄宮才性情大變，做下這糊涂事，也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教人的。所謂的上梁不正下梁歪，這碧霄宮不待也罷?！?p> 謝輕云暗嗤一聲：要不要聽聽你說的混賬話？這不等于指著凌玥上神的鼻子罵？來之前你都沒打聽清楚么？凌玥上神是語遲迄今為止唯一公開認(rèn)下的師父。你罵她師父，還想她饒了你兒子？這智商！莫不是被人阿諛奉承久了腦子都不好使了？他見方星翊也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用眼神道：此女不足為慮，倒是那個一直不說話的，得盯緊點(diǎn)。方星翊點(diǎn)頭：語遲說了不讓旁人摻和，那咱倆就看她大殺四方唄。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還真敢說??！”慕語遲冷笑道，“我給你一次悔過的機(jī)會，把剛才那些話重新說過?！?p> “我說錯了么？教不嚴(yán)師之惰。我兒在碧霄宮學(xué)藝，出了問題難道不是你們的責(zé)任嗎？”
“給臉不要臉！”瞥見方星月雙手在胸前合十，熱切又崇拜地看著自己，慕語遲斂下笑意冷颼颼地道，“本來這事我沒打算說，可是你不該往我?guī)煾干砩蠞娕K水。你讓李翔拜入碧霄宮，不是因為敬重我?guī)煾傅臑槿?，看重碧霄宮，而是李翔失手殺了王族的人，王族中已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你只能把他送出去。奈何九大世家與十一王族素來不對付，而仙門七大派中，風(fēng)神前輩的日子清苦，你兒子身嬌肉貴，他不愿意去；百花前輩收徒要先看長相，他太丑有損門面選不上；妧義前輩給每個弟子都種了獨(dú)門護(hù)身符，他沒機(jī)會使壞；方前輩眼明心亮，他無法蒙混過關(guān)；林前輩倒是脾氣好，可帶著一眾男弟子的掌門師兄是個聰明又厲害的，他不敢去；南宮掌門與華清族在生意上有過節(jié)，他心眼小想得多，怕去了遭報復(fù)。只有碧霄宮，人口眾多，我?guī)煾甘聞?wù)繁忙常年不在宮中，親傳師兄姐連面都不曾露，其余弟子則被我這三個師兄管教得規(guī)規(guī)矩矩，寬厚仁和，最好下手。進(jìn)了碧霄宮，頭一年的考察期內(nèi)，李翔裝得跟剛出生的小白兔似的，那叫一個乖巧懂事。我?guī)煾鸽m明辨是非，到底不是小閻王，一眼就能看穿他滿肚子的壞水，自然認(rèn)為他是個好的。之后，我?guī)煾赴凑找?guī)矩讓他修習(xí)，師兄師姐們也都很照顧他。你哪只眼睛看見上梁不正了？李翔若不是天生壞種，那就是被人寵壞了。無論怎么說，他的壞跟碧霄宮沒一丁點(diǎn)關(guān)系。而你算計我?guī)煾福瑲П滔鰧m名聲，是你欠我，可別說的好像是我碧霄宮對不起你似的?！?p> 百花羞被那句“太丑有損門面”逗樂了，扭頭看見妧義也眼帶笑意，悄聲道：“我越來越喜歡這小丫頭了。怎么辦，想搶回百花門?！?p> “那咱倆得先打一架。”妧義看著慕語遲，想著初見那日的情景，老懷大慰。她看了看李光潔，心想：這人還是數(shù)千年如一日地讓女人沖鋒陷陣，自己縮在后面伺機(jī)而動。
被人揭了丑，史良姝有些愣怔，似乎沒想到這樣隱秘的事對方竟一清二楚。李光潔還是那般和善地笑著，看不出絲毫不快：“不愧是凌玥上神的愛徒！有些事我這個當(dāng)?shù)亩疾簧跚宄?，慕掌門知道的卻多?！?p> “承蒙夸獎，我知道的事確實(shí)挺多。比如，我知道你背著仙后做著很多一本萬利卻上不得臺面的生意，而那些利潤華清族沒有沾半分好處，全部進(jìn)了你夫妻二人的小金庫；我知道你在謀劃吃掉另外十家王族的勢力，然后一家獨(dú)大，獲得可以跟仙后談條件的資格；我知道你的九個兒女，三個天天盼著你不得好死，兩個純良得只想一日三頓飽，兩個藏拙想著坐收漁利，一個挖空心思想睡長老之子，還有一個全當(dāng)白養(yǎng)；我知道王族中有幾個十分優(yōu)秀的青年死于你之手，只因有人在你面前說他們是棟梁之材，可堪大用；我甚至還知道在某一處風(fēng)景怡人的山溝溝里，住著一位美麗迷人的年輕姑娘。她帶著悉心教養(yǎng)的一雙兒女，等著她那位多情的郎君殺了家中悍妻，娶她入門，從此長相廝守?！蹦秸Z遲對著史良姝眨眨眼，意味深長地道，“你說，這美麗迷人的姑娘能如愿以償么？我當(dāng)真好奇得很呢！史夫人就一點(diǎn)好奇心都沒有么？”
崇德殿前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從來沒聽誰提起過慕語遲所說的這些私密事。眾人看看李光潔夫婦，又看看慕語遲，不知道是該為這對夫妻默哀，還是該欽佩慕語遲的信息追蹤能力。在這些人中，受震動最大的非方清歌莫屬。她本存著一石二鳥的心思，不曾想看熱鬧竟看到了自己頭上。這李光潔一邊對她表忠心，信誓旦旦地說會替她盯著王族，一邊卻陽奉陰違，把本該孝敬瑯寰山的銀子裝進(jìn)了他自己的腰包。這可真是……好得很??！
李光潔面具一樣戴在臉上的笑容終于有了一絲裂紋，他瞥了一眼史良姝煞白的臉，陰惻惻地道：“你早就算計好了要在今天對付我？”
“今天的事是李翔故意挑事，還是我存心找茬，大家有目共睹，也心知肚明。你又何必裝聾作啞，自欺欺人呢？”對上李光潔陰森的目光，慕語遲毫無怯意，繼續(xù)說道，“本來我不想把事情弄得這么難看，誰叫他不知收斂，咄咄逼人，還總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我也是不得已才如此這般，閣下可別恨我?！?p> 李光潔一口氣忍到窒息，才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來：“豈敢！”
“不敢最好，畢竟我也不想多個仇人成天惦記我的腦袋?！蹦秸Z遲無視夫妻二人黑沉的臉色，也不管他們是何種心情，繼續(xù)說道，“剛才我就在想，李翔善于偽裝，心思也深，怎么突然間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不但不裝了，還一副恨不得讓我打他一頓的蠢樣子?？墒窃诮裉熘?，我與他連話都沒說一句，他對我哪來的這么的大敵意？要說這背后沒有人挑唆，只是他單純地看我不順眼，我是萬萬不信的。就是不知道這人許了他怎樣的好處，讓他連自己做的惡事都不管不顧了。閣下不必好奇我怎么知道這些事。老祖宗早就說過，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如果你有想知道的秘密，可以考慮問我。只要價錢公道，偶爾我也賣點(diǎn)消息賺零花錢。不過，還是先把那四成給我吧。還有易向陽等人的賠償，也請兩位仔細(xì)考慮清楚?？偛荒馨讶撕Φ妹紱]了，你們卻什么表示也沒有，傳出去讓人笑話王族的人冷血無情，那就有損體面了?！?p> 有侍衛(wèi)來報：“啟稟掌門，黛山宗新任宗主張弛求見?！?p> 慕語遲挑眉：“這人的消息還挺靈通。去請他進(jìn)來吧?！?p> 片刻后，一個衣著儉樸，俊眼修眉，蜂腰猿背的男子翩翩而來。他的長相放在以俊男美女出名的黛山宗算不上頂尖。與今日到場的人比，也沒有太過驚艷之處。但他有一個誰都沒有的特點(diǎn)：他的臉完美地糅合了陰柔和陽剛，狡黠與單純，有一種令人過目難忘的獨(dú)特的吸引力。他行了禮，簡單介紹了自己，然后道：“冒昧打擾，是聽說我黛山弟子被欺，特意前來核實(shí)情況。不知傳言可是真的？”
“屬實(shí)?！弊谡倌系溃罢崎T正在處理此事，張宗主稍安勿躁。向陽，請張宗主去偏殿歇歇腳。黛山的弟子都跟著去，旁的事稍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