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的一番話,雖未聲淚俱下,但誠懇的語氣、內斂的表情,反而令人更加相信幾分。
以退為進,直將覲見的言官逼到墻角。
“陛下,遼東之地苦寒天下皆知,且高句麗多山林沼澤,糧草運輸不便,度遼將軍所說恐怕乃是實情。此乃形式所限,非遼東將軍之罪,還望陛下明察!”皇甫嵩出列為李興發(fā)聲道。
同為西涼出身,同屬武將之列,皇甫嵩對于李興頗有好感,更是天然的盟友陣營。
“陛下,皇甫議郎所言不錯,度遼將軍為國而戰(zhàn)何錯之有?反而是有些奸佞小人,顛倒黑白,竟想抹黑功臣,還請陛下嚴懲!”何進出列,直直的看著張讓,步步緊逼道。
李興雖然官秩二千石,但實際上在朝中依然只不過是邊緣人物,若非年輕,甚至都引不起任何關注。
何進與張讓兩派斗法,李興只是作為一個借口罷了,雙方都對其并不算太過重視。
何進如今鋒芒直指張讓,后者自不會束手就擒。
“陛下,臣身為言官,自當為陛下補袞。臣并非沒有承認遼東將軍的功績,抹黑更是無從談起。遼東將軍私自撤兵在先,難道臣等不可問詢一二嗎?”
“卻不知將作大匠大人為何反應如此激烈?難道我等言官合理諫言也成了顛倒黑白了嗎?”
出聲的言官并沒有被何進震懾住,針鋒相對道。
宦官麾下也不全是蠢貨,何進太過冒進了,一心想拿下張讓,反倒被言官抓住了話柄。
“有功不賞,反論其罪,是何道理?還不是顛倒黑白?”
“功是功過是過,有大功就可不計其錯了嗎?那樣致我大漢律法于何地?”
唇槍舌劍、你來我往,雙方很快便又吵了起來。
李興看著難分勝負的雙方,禁不住心中一嘆。
大漢之滅亡果然并非全是巧合,朝中竟糜爛至此。
一介功臣尚未領賞,反倒就其些微罪過吵起來了。
劉宏絲毫沒有要勸架的意思,高坐臺上,再度陷入了神游之中。
慢慢的,雙方終于稍稍消停了些,但最終也沒有就此事商討出一個結論。
意興闌珊的將雙手放在膝蓋上,劉宏問道:“諸位商談之后,認為該如何獎賞李將軍?”
劉宏雖然荒淫浪蕩,但能當上皇帝,其并非不智。
李興報捷而來,無論如何也應該獎賞安撫,將其定罪完全是無稽之談。
張讓等人言其過也并非為了論罪,不過是想打壓一二罷了。
“陛下,臣以為李將軍有功,當封關內侯,以示嘉獎。”張讓一系的言官搶先開口道。
“陛下,李將軍大敗高句麗、揚我國威,臣以為當封亭侯,以平天下民心?!被矢︶圆桓适救醯牧νΦ?。
漢朝侯爵分關內侯和列侯,關內侯的級別低于列侯,列侯又分亭、鄉(xiāng)、縣三級。
雙方就封賞問題又再度爭論了起來。
李興見短時間內商討不出一個結果,直接開口。
“陛下,臣自知有罪,未竟全功、愧對陛下。陛下不降罪已是大恩,臣又啟敢再言封賞。然,臣確是有一不情之請,還望陛下準允?!?p> “愛卿且說?!?p> “陛下,高句麗此次雖為臣所破、元氣大傷,但終究根基深厚,定難甘休。西部鮮卑、北部扶余、東部三韓也是蠢蠢欲動。遼東苦寒卻又強敵環(huán)伺,兵少甲破、民稀糧少,此次北伐已耗盡庫存,實在難以抵擋,望陛下能救助一二?!?p> 李興對于封不封侯本就不甚看重,等到董卓亂起,縣侯鄉(xiāng)侯還不是隨意可得?反倒是借機再榨朝廷一筆來得合適。
劉宏聞言面露難色。
邊境之地哪一個不困難?實在是朝廷也沒余糧了。
這么多年朝廷的糧餉幾乎全部都砸在西涼戰(zhàn)場上了,哪有精力去顧全其他地方。
“陛下,臣知曉國府困難、要顧及西涼羌亂,也不打算討要錢糧甲胄。但,臣請陛下能否賜下些許工匠。臣之軍隊如今甲胄殘破,與作戰(zhàn)中損失過多。遼東之地不少鐵石但卻工匠稀少,臣斗膽提出此過分請求,望陛下恩準!”
李興也知道劉宏是個貔貅,向朝廷索要錢糧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本身遼東也不缺錢糧,他不過是虛晃一槍,裝作退而求其次的欲求取大量工匠。
這個時代的能工巧匠,除了世家豪強中人,幾乎全部都在朝廷,而且多半都被閑置。
李興想要這些無關緊要之人,自不會引起任何人的在意。
大漢朝廷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果不其然,原本還有些埋怨李興不懂事的靈帝聽到此言,頓時心中大為寬慰。
此子識大體,朕心甚慰!
同時心中不免也有些愧疚之感。
邊患之難他又如何不清楚,否則此前也不會派夏育等將遠征草原了。
但終究是有心無力。
“愛卿之請合情合理,有何過分?!?p> “太仆?!?p> “臣在。”
“且從少府之中挑選出一批能工巧匠,交由度遼將軍管轄,以鎮(zhèn)邊患?!?p> “諾?!?p> “此外,遼東此次元氣大損,著免去三年賦稅,休養(yǎng)生息。”
“陛下英明!臣代遼東百姓謝陛下恩典!”李興道。
李興心里清楚靈帝也就是做個樣子,遼東能征上來幾錢賦稅?不倒貼就不錯了。
他上任以來遼東的賦稅也沒上漲過,全都貼給百姓了,上繳的賦稅金額基本一直都維持原樣。
“度遼將軍有功于社稷,為國建功,特賞百金,封關內侯?!?p> “謝陛下!”
兩派的明爭暗斗最終還是以宦官的略勝一籌收尾。
不過眾人對此都習慣了。
也就是李興功績顯著而且準備周全。
換做以往的那些人,能被獎賞就不錯了。
有些倒霉的,立了大功反而被顛倒黑白降罪免職。
此時的朝堂,十常侍在表面上確實是權勢滔天、聲威赫赫。
……
散朝之后,李興再度悄悄前往太尉府上拜訪。
“感謝楊公于朝堂之上護興周全,興銘感五內!”李興一臉感激的沖著楊賜恭敬拜道。
朝堂爭斗,明里暗里都不是那么簡單。
表面上此次為李興仗義執(zhí)言的多是武將一系,但每到關鍵時刻真正起到效用的卻都是發(fā)言不多的關西世家一脈。
畢竟相較于不善政治的武人,文人更加擅長殺人不見血的朝堂斗爭。
楊賜緩緩將之虛扶而起,面帶笑意:“弘農楊氏、隴西李氏自古盟好,我一直視你如子侄,何必言謝?!?p> “朝堂之兇險不亞于沙場,此次你的表現(xiàn)甚為不錯,既全身而退,又在那些宦官面前保全了我等的面子,如此便當浮一大白。”
“楊公,宦官已經(jīng)猖狂至此了嗎?朝堂之上竟近乎一手遮天,無人能與之抗衡?!?p> 深深地看了眼李興,楊賜意味深長道。
“黨錮之禍尚存,我世家式微,如今之局面也是不得不為之?!?p> “不過,將作大匠何進頗得陛下信任,且不忿宦官之肆意妄為,將來或可成勢。屆時定可鏟除宦官之患?!?p> “小侄聽聞汝南袁氏子弟意欲效力何進麾下。”李興打蛇隨棍上,繼續(xù)試探。
“你有何見解?不妨說來。”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小侄以為還是靜觀其變?yōu)楹谩!?p> “不錯?!睏钯n寬慰的點了點頭:“你能明白這一點,將來必成大器?!?p> “吾知你自有主見,且于遼東安心發(fā)展,朝堂之事自有我與貴家主謀劃,必會蔽翼于你?!?p> “多謝楊公!”
“無妨,日后若是形勢有變,或許還需你相助一二呢。”楊賜意有所指道。
“楊公但有吩咐,興自當赴從?!崩钆d鄭重道。
對于弘農楊氏他的感官還是比較好的,日后很長一段時間都依然會是自己的最大靠山。
楊賜的恩情,無論是否摻雜利益要素在,都是實實在在的,他由衷感激。
“你回去之后,不妨前往皇甫將軍等人府邸上拜訪一二,定有裨益?!?p> 人老成精,楊賜一眼便看出李興非池中之物且是知恩之人,否則即使利益相關也不會如此鼎力相助。
“謝楊公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