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團團臃腫的云,終于吞沒了最后一抹月光。
獵狗突然躥了出來,帶著滿腔的敵意,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齒,朝我狂吠不止。
見來者不善,我身形急速后退,慌忙蜷縮進土坑的陰影中去。
那條狗像瘋了一樣,呲牙咧嘴,口涎亂飛,滿身的毛根根豎起,瞪著腥紅的眼睛,見人就窮追猛咬。
黑風席卷而來,砂土飛揚,枯葉爬搓滿地,形同千百指爪的魔掌將我團囹。
轉瞬之間,已至十步。我喉喘顛汗,魄遁神叛。
隨著一聲汽笛聲,那狗只好怯怯地逃進灌木叢,銷聲匿跡。
兩束橙明的燈光很快驅散了黑暗,衍射入我的雙眸,帶點褐、帶點黃、又有點兒金屬光澤。
是輛破舊的面包車,擋風玻璃內逐漸清晰的輪廓,打著喇叭示意我快上車。
“幺女,是不是又迷路了?”
我不敢相信,那渾厚溫柔的聲音此刻在我耳畔再次響起。
“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我驚鄂地看著駕駛位上的父親,心里卻是一陣狂喜。
我碌速地打開車門,一屁股坐上了旁邊的位置。
父親沒有說話,認真地看著前方,粗糙黝黑的雙手操作著方向盤,臉上一直帶著慈祥的微笑。
風止云收,月亮穿過厚厚的烏云,露出半邊臉在飛快地穿梭在云層之中。
又一聲喇叭聲鳴來,是輛黑色的豐田漢蘭達,洋洋灑灑地駛過窗邊。
“那輛不是我們家原本的車嘛——爸爸,你什么時候買的這輛面包車?”
見父親不語,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車內,
“雖然簡陋了些,但是有車總比沒有好?!蔽疫€是滿意地拍了拍座椅。
“對哦,這面包車是你在上海送面的車吧,你怎么把它開回云陽了???”
死去的記憶突然開始攻擊我。
像睡不醒的夢,身邊空無一人,原來只是清晨的風——
接送我六載的車去年就賣了,父母一直在上海打工未歸,寬敞靜謐的房間依舊是我獨自醒來。
太陽徐徐上升,霞光四射,這時,濱江路上的人寥寥無幾,大多都在蓮花市場。
市場外,橫七豎八擺放著的摩托車、三輪車,背簍,尼龍袋在道路兩旁鋪開,來來往往的人群將這里堵得水泄不通。
各種口音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嘰嘰喳喳的還價聲綿綿不休。
那大漢抓出一條大魚,講了價錢,便笑嘻嘻地用塑料袋套好,給人提走了;
這邊買蔥的婦女仔仔細細地撿出泥巴,掐斷根須,才放心地在秤上稱重……
我終于擠進了市場內,一如既往地來到右數(shù)第二家菜攤。
我也一邊學著那些婦女仔細挑菜,一邊復盤著前兩天的消費。
以前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現(xiàn)在倒是數(shù)著錢想要節(jié)約一分一毛。
刀下功,籠上蒸,大小火,佐料調,油鍋炸……
三個月,一天比一天多一點技藝,從無到有,熟能生巧。
番茄豆腐,雞蛋羹,土豆燜飯,菇片炒肉,椒麻雞……
經過不斷地嘗試摸索,我也終于成功了,可以做出色香味俱全的菜系。
時有熱油濺到手臂烙上棕黑的小泡,也會不小心切到手滲出血,指甲里已是洗不凈的姜蒜味……
從前最是后怕的種種,現(xiàn)在也安之若素。
跟父母不迭的苦難一比,我這又算得了什么呢?
智取空調濾網清洗,與頑固不化的油垢作斗爭,重復著灑掃廳廚……
許多事情只有自己去做過,才能體諒父母的辛苦。
我很慚愧,父母忙碌操勞時,作為子女,沒有主動多分擔一點。
從前錦衣玉食,只當父母的付出微不足道、理所當然。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如今家道中落,天各一方。照顧好自己,讓父母少一分牽掛,或許能替他們分一點憂吧。
無法團聚的日子,親人的默默守護,成為喚醒彼此的力量,共克時艱。
落地窗外,灰藍色的天顯然格外暗沉厚重。
小小月牙從云層里冒出來,皎潔明亮,散發(fā)著清冷的銀光,在漫天烏云中,透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感。
手機傳來訊息,報道著重慶縉云山大火。
我凝重地劃拉屏幕,指尖頓住在一張照片上——
那是沒有月的夜,無邊的黑暗好似要將一切化為灰燼。
火焰如龍盤踞而上,寸寸吞下無垠的山林,騰起萬丈繚煙;
另一條幽幽銀河鐵道,自天際樹頂傾斜而下,連綿不斷。
逆火而行的四晝夜,面前是漫山烈火,身后是萬家燈火,他們用微光筑起長城。
那個騎摩托車徹夜運送物資的龍麻子,這個生怕報不上名當志愿者的黨員,
退伍老兵和普通群眾,還有那些巾幗不讓須眉的女騎手們……
一句句“我上”,一聲聲“雄起”!
他們芒鞋履地,孑然一身,用血肉之軀鑄就銅墻鐵壁,死死護住后方人民。
永久向前的英雄氣將會成為這座城市新的注腳。
一面山火,一面人生;一面汗塵,一面笑顏。
山上山下,每個人都互為對方的月光,亦互為對方的武士,眾志成城斗祝融!
莘沄
在艱難歲月中,他們互相守護,每個人都互為對方的月光,亦互為對方的武士,成為叫醒彼此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