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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野記

莘野記

莘沄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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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10-11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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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寫的散文詩

莘野記 莘沄 2391 2021-10-10 23:42:18

  就算再卓越的詩人,也無法吟哦父親生命里的全部詩篇。

  就像我無法繕寫自我還尚未出生起,父親是怎樣將生活的陰暗全部過濾,只留給我明媚與暖陽。

  父親名叫椿鑠,沒什么深遠的含義,春字輩,算命先生說五行缺金缺木取名得補上,圖個生活富足安樂就行。

  又是秋冬的緒風,父親總會帶著我去拜謁鄉(xiāng)間祖宗的墳塋。

  年年,焚香化紙,虔誠祈禱。微黃的陽光灑下來,不急不緩,逝者睡在那素樸的墓里享受著空曠與寧靜。

  一九八四年,莊稼還沒有收割完。

  大大小小的鐵環(huán)在少年們的鐵柄下穩(wěn)穩(wěn)地滾過阡陌小路,疾馳在攆過的田野間與淺梗沙沙作響。

  遠處蔚藍的天空下,翻騰著金色的稻香。

  “椿鑠,還不快來收谷子!”田里的大人們一聲催促。

  打前鋒的鐵圈“哐啷”一聲跌倒在地。

  “來咯!”

  少年早已卷起褲腳踴躍在原野間,滿是泥濘的麻布單衣又是多少次的與汗水淌干又濕透。

  下田,上田,牛拉起,石滾軋,風飄揚一起,散作滿天星河。

  金黃的谷粒從木锨上滾落,溢滿少年期盼的小酒窩。

  直到絢麗的云霞被浣凈了,柔和的晚星一一就位。

  少年才能夠從短暫難得的縫隙,盜取少許的光陰。

  借一盞昏黃的短檠燈,貪婪地吮吸著那本屢遭蟲蛀的線裝書里的甘醴。

  這片土地是那一輩人留下的足跡,它埋葬了多少人心酸的往事。

  幾場風雨后,就要抹去了痕跡。

  這是父親兒時識得的字眼,父親不會寫什么散文詩,只是那雙干癟的手上全是頑固的老繭。

  天天,干凈整潔的衣裳穿著我,朗朗書聲的教室徜徉著我;

  月月,拂曉的被窩即使再粘人,裹著暖心的早飯總會早早為我備好;

  年年,算不清多少次駐足守候為我,數(shù)不盡多少載乾蔭椿津伴我……

  曾經(jīng)平路太舒坦度過,我竟不以為然。

  只是現(xiàn)在獨自一人來上大學了。

  學校的熱水時有時無只能將就著冷水洗頭;食堂去晚了不是涼的飯就沒了菜;

  還要等到有太陽的日子再出去偷點位置晾衣服;爭破頭皮地去擠那兩個鐘頭的站票公交......

  現(xiàn)實的生活原來是十有八九不如意,我還有些無所適從。

  可是啊,無論你多少次問我學校的生活習慣不,想不想你?

  我都會回答“習慣”“還好”。

  我知道比起你我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一想到你現(xiàn)在一定比我更拼命地奮斗著,我就更不能讓您擔心。

  無論是曾經(jīng)還是現(xiàn)在,我都很慶幸也很感激你們?yōu)槲覄?chuàng)造了這么幸福的條件,我定當行遠自邇,踔厲奮發(fā)!

  十七,本是一個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年紀。

  爺爺病重后,父親只好告別家鄉(xiāng),飄向北方。

  肩上沉重的行囊,盛滿了惆悵,也是家里最后的寄望。

  從火車站領到物資出來已經(jīng)走了好遠了。

  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專注的看著難以確定的遠方,拖著疲憊的腿在茫茫的雪地里踽踽獨行。

  山岡上燃盡了最后的光芒,河流在空曠的霧靄中劃出黑影,凜冽的寒風在寂寥的松枝間喧鬧,連同他的心也被碰響。

  夜幕從天際滑落,他終于覓得了通明的燈火。

  冬季的大興安嶺格外危險,雪后的傍晚最易迷路,落單更是不幸,深林里的餓獸會吃人。

  初來乍到,什么也不懂還語言不通,能干什么?

  沒有人會因為你年紀小沒錢沒經(jīng)驗就同情你,大家都是為了三餐溫飽為了養(yǎng)家糊口來這里拼命。

  怎么辦?學啊,沒有人一出生啥都會,不會就學唄。

  刨冰水、啃干菜、搬鋼軌、鋪石渣、砌鐵路,忙碌的步伐追逐著時間賽跑。

  月落下,烏啼起,滿天霜,冰雨和悶雷,別管......

  只是一到那燈火通明的除夕啊,身處異鄉(xiāng)的人兒便徹夜難眠。

  想一想,家里在水一方的“臘肉湯”,老母親縫了又補的舊背心,漏雨的蓋梁瓦和反向的水龍頭......

  蹲在鐵路邊上,又狠狠給了自己兩拳。

  大雪一連紛飛了兩個年頭,木龍滾滾,一路呼嘯,父親終得以搭上了回程的火車。

  這是父親的青春跌宕的詞藻,父親沒有什么散文詩。幾十年后,我看著淚流不止,可我的父親已經(jīng)老得像一個影子。

  二零二零伊始,全國疫情爆發(fā)。隔離、封城、關廠、停運,猝不及防的是父親也失業(yè)了。

  一宿一宿的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將一切歸零,重新做個面匠嗎?

  四十九了,再也比不上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無憂無慮的小伙子了。

  擁擠的求職公寓里堆滿了來自外地的陌生人,他們埋頭寫著履歷懷抱著多少憧憬。

  抬頭望著斜陽,連一紙文憑都沒有的人兒又該漂去哪里。

  依稀記得孩提時總愛溜達到父親的面坊玩耍。

  斑斑銹跡的欄桿上鑲嵌著大大小小的彈孔,長滿青苔的角落也能有幾縷輪滑的游痕。

  大人們讓我看面,有時我也會倚在那篩落陽光的面袋旁小憩。

  奈何松垮的老式攪拌機總愛傳來“咯咯咯”的鬧鈴,萬條垂下的白絲絳也伴著微風得瑟起舞......

  氣急敗壞的我便要折下一截,一節(jié)一節(jié)掰斷它,當然也少不了大人們愛的“撫摸”。

  后來才知道,我每天厭煩不愿意吃的面條,經(jīng)歷了整整七個工序才送到了我的面前。

  竟是父親重復在每個凌晨起來和面、切面、盤條、醒面、拉面、曬面、裝面……

  掛面最是金貴,日照頻回身,風偏怯斷折,云黑緊收屋。

  可父親偏偏就能憑借和面白手起家,從農(nóng)村奮斗到城市,從六平米的地下倉庫住進百多平米的小洋房,成為鄉(xiāng)親們驕傲的那個“和得轉”。

  這是父親血液里流淌的詩篇,父親沒有看過什么散文詩,只是那雙爬滿了血絲渾濁不堪的雙眸始終閃爍著不息的心火。

  如果你問起我父親是做什么工作的,這我還真回答不上來......

  因為他曾在夏夕扛著柴荊小心翼翼地踩在鄉(xiāng)間的泥濘小路上;

  在冬晨駕著炭車碾軋冰凍的車輪印往集市上趕去;

  在秋風中爬上樓房蓋梁砌瓦一雙手攪開無數(shù)水泥混凝土;

  在春雨里晝夜不息開計程車接送來來往往的旅人……

  父親一直在各行各業(yè)中摸爬滾打,一生走南闖北從不停息。

  或許你會好奇父親是如何教育我的,我只能說我父親很少用言語表達什么。

  父親沒讀過幾天書,大字不識幾個,車牌號前的英文字母都不懂,沒什么祖?zhèn)鞯募矣?,更別提寫什么傅雷家書那種教育式了。

  以前覺得與父親代溝太深,新興流行的事物他一竅不通,跟他沒什么共同話題。

  只是某一天一時興起問到父親的童年,他會風趣幽默得滔滔不絕。

  原來父親懂得空調(diào)的結構不過是臺壓縮機和幾塊鋼管構成,

  他會在送我上學趕不到車時打手勢招對面的空車調(diào)頭,

  無論什么東西在他手上就能掂量得出準確重量。

  我在書上學到的那點貧乏的理論知識,父親居然早已實踐多次且熟能生巧。

  是啊,父親到底手把手地教過我什么呢?

  只是從小到大跟著父親做,依葫蘆畫瓢,不知不覺間我也學會了,長大了,懂事了。

  是基因的傳承,還是耳熟與目染?我也弄不清了......

  父親沒有什么散文詩,只是幾十年后,我的父親會老得像一張舊報紙,那上面的散文詩,就是一輩子……

  父親的本子上,沒有散文和詩,有的只是給別人干活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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