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香識路,杜夫子家很容易就找到。
小院并不大,三間草堂,滿院飄香。
靠近籬笆門的地方一排竹子郁郁青青,讀書人向來崇尚竹之高潔,都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顯然杜夫子也沒能免俗。
墻角處一株高大的桂花樹枝葉繁茂都伸到外面來了。
有此幾樣佐證,陸修文相信自己找到地方了。
來到柵欄門輕輕的叩響柴扉,前來開門的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不用問肯定是杜師母。
別看杜師母年過六十,雖說年老色衰,但通過布滿皺紋的臉龐也不難看出年輕時的風姿。怪不得杜夫子對她恩愛有加了。
“學生陸修文見過師母。”
古人特重師恩,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陸修文可不敢失了禮節(jié)。
杜師母喜笑顏開:“你是陸修文吧?你師父不止一次的在我面前說起你,今日終于得見真人。還真是個聰明可愛的孩子呢?!?p> “師母謬贊,修文愧不敢當。”
一番客套,杜師母把陸修文讓進屋里。
杜夫子此刻正在揮毫潑墨,寫的是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孔子云何陋之有。
陸修文沒敢打擾,就站在旁邊一直等到夫子把最后一個字寫完落了款,才躬身拱手施禮:“學生陸修文見過夫子?!?p> 杜夫子點點頭臉上露出一抹興奮的喜悅。
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帶著禮物來看他,在加上他今天的狀態(tài)好,寫了一副自己非常滿意的作品,幾乎是筆不加點一氣呵成,很久都沒有這么暢快了。
“修文,你怎么來了?”杜夫子說話的聲音透著一絲溫馨。
“夫子,學生是來求字的?!?p> “哦?你可真是來著了,為師這會兒胸中書意澎湃,快說你要寫什么?”
一邊說著,一邊鋪開宣紙,提筆蘸墨已然準備就緒。
呃,好吧,還從來沒見過被求字的人,會如此主動的。
要知道后世的書法家,要想求一副字,沒有一波三折的說清和金錢攻勢根本就不可能。
“我娘準備開間磨坊,讓我求夫子寫個匾額:狀元磨坊?!?p> 陸修文也不客氣,直接開門見山的說了出來。
只見夫子杜若溪筆走游龍刷刷點點瞬間揮毫而就。
寫完之后,杜夫子退后兩步瞇著眼睛仔細端詳了一下略作沉吟。
繼而哈哈大笑道:“好一個陸柳氏,好一個狀元磨坊。
修文,你可知你母親這可是一語雙關吶!
既表明她要在行業(yè)中做翹楚冠軍,又表明她對兒子的期許。
修文吶,你個傻小子若是你以后在科舉上面沒有寸進,別的不說,就單單是你母親對你的心意你就對不起良多?!?p> 陸修文怎么能不知道?
他第一時間就領悟了母親給自家磨坊取名的深意了,不過他沒有表露罷了。
現(xiàn)在被夫子一語揭穿,他也可以接機裝作恍然大悟狀。
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用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正合適。
“?。慷嘀x夫子指點,學生沒想那么多,更沒有想到簡單的一個匾額,卻包含著家母對弟子這么深的愿望。
不過經(jīng)您老這么一指點,學生恍然大悟,現(xiàn)在想來實在是懺愧至極?!?p> 說著,輕拭了一下眼角。說實在的該裝還是要裝的。
古人最看重這點,一個人對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順,都不能體會他們的良苦用心,那么這個人也就廢了。
自古帝王治國,以孝為先,如果這個時候陸修文稍微表現(xiàn)的差強人意,估計陸夫子對他的印象肯定會大為改觀。
杜夫子手捻須髯仔細的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陸修文,滿意的點點頭說到道:“孺子可教也!須知須眉男兒茍活一世,首重孝道。
如果你連這點都不能領悟,為師才真的是失望至極?!?p> “多謝夫子提點,學生以前自詡年幼,沒考慮那么多,不過經(jīng)您這么一番點撥,學生心中明鏡頓開。將來定不負夫子所望,母親所期?!?p> 自己的娘自己疼,畢竟是生養(yǎng)自己的人。
即便是杜夫子不這么尊尊教誨耳提面命,陸修文也不會虧待了自己的母親。
說實話,他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母親不那么辛苦。
當然他也有私心,也為了自己能夠有一個更好的成長條件,其實說白了還是不想看到母親那么辛苦。
兩世為人,一朝人子。
他是第一次感受到柳氏如山的母愛,你以為他會視柳氏的愛子之情為無物嗎?
說一千道一萬,他現(xiàn)在做的都是為了報答母親。
看杜修文這么上路子,杜夫子心中老懷大慰,轉(zhuǎn)身從書架上拿過一摞書:“修文吶,這些書是為師經(jīng)過這么多年科舉考試的心得。
現(xiàn)在為師轉(zhuǎn)贈給你,相信你閱讀之后定有所得,為師多了不敢想,只要你能夠助你在功名上面超越我,老夫就心滿意足矣?!?p> 陸修文粗略的看了一下書籍的名字,像什么楚辭集注,四書五經(jīng)釋義,中庸大學匯典等等,都是科舉考試必備的典籍。
陸修文心中百感交集,說實在的,這個年頭的書籍刊印不發(fā)達。
讀書人想要獲得一本書,大多是借書抄寫。
如果想要獲得一本經(jīng)過前人批注的典籍,那簡直是想都不敢想,一旦獲得那就是如獲至寶。
講真,后世的印刷業(yè)發(fā)達的產(chǎn)能過剩了,隨便在街頭找一個小小的打印店都能根據(jù)客戶的需求排版印刷。
但是在這個物以稀為貴的時代,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杜夫子現(xiàn)在把畢生對科舉的研究心得傾囊相贈也就顯得極為難得了,這其實就相當于是傳授衣缽了。
陸修文心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雙手接過書籍后,雙膝跪下叩頭:“多謝夫子,學生定當倍加珍惜刻苦攻讀,將來功成名就之時,再來報答師父似海之恩?!?p> 夫子杜若溪轉(zhuǎn)過身去,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淚如雨下。
試想,這么多年的科舉之路,如今白發(fā)蒼蒼之年可是在仕途之路上仍然止步不前,一個舉人功名對他來說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這內(nèi)中的艱辛說來真是感慨良多。
他現(xiàn)在把這些書籍全部饋贈給自己最得意的學生,說白了也是在仕途上不甘心,想讓弟子替他完成未了之心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