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子巷。
王宛支撐著胳膊趴在桌子緩緩醒來,眼角帶了淡淡的惺忪睡意,隔著破爛的窗子,光稍微透著昏暗。揉揉眼睛,她道:“酒大師啊,到底弄好了沒有???我急著出城?!?p> “哼,小丫頭,催什么催?沒見老夫在忙?”
乍然聽到酒大師開口,王宛心里生出古怪,站起身:“大師,你在忙什么?”
與此同時,嚯嚯磨刀聲傳進(jìn)耳畔。
“噫?大師在磨刀?。俊蓖跬鹚庀缺荒サ堵曏s走一半,神思急轉(zhuǎn),眼下是徹底醒了?!按髱?,我要的東西做出來了?大師是天下第一造假師,什么樣的情況需要大師親自來磨刀?”
磨刀做什么?又不是屠夫,想殺誰?
邋里邋遢的老人耐著性子抬起頭看她一眼,“你說磨刀為了什么?小丫頭,最好不要騙我,最好今晚之前真的能讓老夫喝到美酒,否則……”
刀尖指著她,王宛頓時生出冷汗。
丫鬟柳兒扯扯她的衣袖,低聲道:“糟了糟了,姑娘,這是個嚇?biāo)廊瞬粌斆墓秩税?,他不會來真的吧?”哪有為了酒殺人的?p> 王宛瞥了眼刀光,強(qiáng)自穩(wěn)定心神,“不怕不怕,反正我又沒騙人?!?p> “那咱們現(xiàn)在?”
“東西做好了當(dāng)然要出城啊,他急著喝酒,我急著逃生,還好還好,是死是活,就看這次了?!?p> “???”見她主意已定,柳兒小臉登時垮下來,然上刀山下油鍋她都是要跟著姑娘的。
“行了,看我的?!蓖跬鸶铱隙?,上輩子這輩子,除了一頭磕死,她還沒干過像今天這樣刺激的事兒。聯(lián)合王星從王家逃出來,來到野子巷找上脾氣最古怪的酒大師,如今還得靠著他出城。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咬緊牙關(guān),腦子里只有一句話:天高任鳥飛。
萬事俱備,只需鼓起膽氣,就能逃離前世凄慘的命運(yùn)。做久了閨房小姐,她想嘗試不一樣的人生。
對,就這樣。
王宛清聲道:“大師,咱們走吧?!?p> 酒大師無所謂的朝她投去詭異的笑容,驚得這對主仆頭皮差點(diǎn)炸起來。
“仔細(xì)找!給我挨家挨戶的找!一個也別放過!”長街之上,到處是人。
“哎呀!姑娘,那是王管家?”柳兒小臉慘白,“姑娘,看來老爺生氣了?!?p> 若非生氣,區(qū)區(qū)一個四品官,哪敢在帝京這么大張旗鼓的找人?王宛抿唇,不管爹生氣與否,這次,誰也別想阻攔她!
“沒事,放寬心,哪怕你不信我,也得信大師。大師一手造假功夫無人能敵,咱們已經(jīng)易容,且路引能夠以假亂真,他們要什么,咱們給什么,我就不信,還能被識破?”王宛挺起腰桿,拍了拍柳兒肩膀,“打起精神來,過了這關(guān),咱們就去關(guān)外放羊!”
關(guān)外?柳兒眼睛都瞪圓了,“我聽說關(guān)外很美,風(fēng)吹草地現(xiàn)牛羊?!?p> “對,所以你可別給你家姑娘丟人?!?p> “嗯嗯!柳兒知道了。”
酒大師嗤了一聲,“羅里吧嗦,有老夫在,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作為天下第一造假師,酒大師為王宛安排的是一個柔弱書生的身份,且家世清白,名喚王秋,是個自命清高的少年秀才。王秋三歲能文,六歲能與人辯論,十歲學(xué)問就遠(yuǎn)超同齡人,到了十二歲,一舉拿下秀才功名,前途被世人看好。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王秋已經(jīng)死了。
來到城門前,果然被守衛(wèi)攔下,王鼎官職不高,可搭上太子這條線,就成了熱乎乎的香餑餑,況且這次王家失竊,王老爺拿出的報(bào)酬可觀,不看在太子尊面,光掂量掂量那些沉甸甸的金子,就足夠人為他破例。況且有風(fēng)聲傳出來,王家馬上就要和太子結(jié)親了。
東宮太子,未來新君,誰敢得罪?王家失竊案在帝京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一日之內(nèi),就連太子都特意登門詢問,所以說這事兒,有太子準(zhǔn)許,陣勢鬧得多大都情有可原。
出了門,王宛被這找人的架勢嚇了一跳,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由的吐出一口長氣,這會兒的她不是王家庶女,而是倒霉催的少年秀才。
之所以說王秋倒霉,是他近幾年運(yùn)道差的驚人。且不說旁的,就問一句:這年頭喝水嗆死的有幾人?
王秋正是被一口水嗆死的,死的著實(shí)兒戲。如此滑稽的事兒,慶幸知道的人不多,加上王宛主仆,知道此事的當(dāng)世僅三人。
“放心,跟著老夫走。老夫已經(jīng)很久沒喝過好酒了。”酒大師佝僂著身子,懷里藏著殺豬刀,王宛跟在他身后,壓下種種忐忑,裝的像模像樣。
“你是王秋?”守衛(wèi)拿著一切能證明王秋身份的資料翻看,之所以翻看是他不相信少年秀才會離京。王秋十二歲考中秀才,背負(fù)著一縣的希望赴京趕考,鄉(xiāng)試剛剛落榜,他年紀(jì)小,按理說最無需愁煩,很多人都堅(jiān)持留在帝京求學(xué),他卻要走?
“在下正是王秋?!?p> “你嗓子怎么了?為何離京?”
王宛咳嗽兩聲,面色浮現(xiàn)三分病色,“近日染了風(fēng)寒,若非如此,也不會起了回鄉(xiāng)之意?!彼裆珢澣?,隱約帶著自責(zé)之意。
守衛(wèi)不忍苛責(zé),“行了,走吧走吧,養(yǎng)好病后記得再來啊。”一個稚嫩的少年書生,不說才高八斗,就沖他十二歲考中秀才,這份才氣,誰敢小覷?
王宛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多謝?!?p> 丫鬟柳兒亦步亦趨跟著人出了城,成功通過城門,走到距離帝京一里外的竹林,兩人不約而同送口氣。
清風(fēng)徐徐,柳兒笑道:“太好了姑娘,咱們出來了!”
王宛面上帶了笑意,“先別高興的太早,咱們得連夜趕路,不過,還得繼續(xù)勞煩酒大師了?!?p> 秀才王秋帶書童來京赴考,他的書童和自家少爺走散,在一個借酒消愁的夜里,酒大師有幸驗(yàn)證了一句話:人倒霉起來,就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沒考中舉人,王秋傷心難耐,一口氣狂奔兩里路,累得口干舌燥,好容易能喝到水,因?yàn)楹鹊奶^,直接被嗆死。
他們能順利出城,多半出在王秋這個身份上。少年秀才,見過的人不多,但聽過他名氣的不少。況且,也無人能想到,十三歲的王秋,少年早逝,會死的如此荒唐可笑。
酒大師停住腳步。
王宛回頭看他一眼,想到之后要走的路還要靠他相助,她道:“再有兩里路,就是云泉山莊,那里有天下聞名的清泉酒?!?p> 酒大師眼眸被點(diǎn)亮,說到酒簡直像換了個人。
“前輩,咱們邊走邊說?”
“好。”
說到清泉酒,就不得不提到云泉山莊,相傳云泉山莊在三年前慘遭滅門,莊內(nèi)好酒被搶掠一空,又有大半被砸碎流在那片土壤。很長的一段時間,風(fēng)里都帶著酒香,過路的行人常常走著走著就會被醉倒。
云泉山莊乃天下最大的造酒名場,愛酒之人都將此地視為圣地。就是現(xiàn)在,慕名而去的還有很多人。有為憐惜名酒被砸,也有單純的想聞聞那里的酒香。
而山莊內(nèi)最醇美的酒,當(dāng)為清泉酒,清泉酒也叫作清泉醉,倒在酒碗看似一碗清泉,沒有酒香,就連顏色也和泉水無異。但入口醉意襲來,醉而不倒,喝一碗能讓人足足沉醉三天,三天之中,似醉非醉,如上云霄。
這樣的好酒,隨著那場滅門慘案徹底消失在世上,王宛卻說,帶前輩一飲清泉酒。
酒大師突然開口:“如果真能喝到清泉酒,老夫?yàn)槟惝?dāng)牛做馬又有何妨?若此話是假,你的腦袋就別想要了?!?p> 柳兒嚇得身子哆嗦,王宛笑道:“我怎敢欺瞞前輩,沒有前輩,我想做的事很難成,前輩放心好了?!?p> “等等?!本拼髱熀鋈怀槌鰬牙锏臍⒇i刀,“有殺氣?!?p> 殺氣?
王宛抱著小包袱快速的帶著柳兒往后退,“前輩,這些人就交給你了!”
昏黃的光照在殺豬刀上,酒大師笑容嗜血,“丫頭,把心放肚子里。”
二三十人從路邊竄出,為首的蒙面人大喊:“果然是王大小姐!差點(diǎn)就讓你跑了,拿命來!”
清脆的撞擊聲,長刀撞上殺豬刀,酒大師手腕輕轉(zhuǎn),刀刃擦著對方手腕劃去,雙方交手,王宛拿著小包袱釘在自己頭頂,心道:莫非是王星反悔了,想要她命?不對不對,哪怕王星有這賊心,也沒能力做到。不是王星,那就是……王夫人!
早就知道這女人不好對付,她都決定避世而居不理會前世仇怨,依舊有人看不慣。王宛咬緊唇瓣,若酒大師就手無寸鐵之人,今日說不得他們就得交代在這兒。王夫人一心要她死,王星前世處處算計(jì)她,這對母女,當(dāng)真存心和她過不去!
“姑娘姑娘,怎么辦???咱們給哪躲躲?”柳兒慌亂的尾音直打顫。
“躲?給哪里躲?”王宛眸光閃爍,“且看酒大師的吧。”
身為天下第一造假師,沒有本事早被人砍死了,這就是她找上酒大師的原因,也是她愿意拿出清泉醉來籠絡(luò)的關(guān)鍵。為了那壇子長埋樹下的絕世名酒,酒大師哪怕自己死,也不會讓她有損傷。
刀光劍影,王宛的心沒有哪一刻如此平靜。至極的平靜下,暗涌的波濤唯有她一人知道。
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她想讓王家母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