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尚冠里。
華夏史上,第一塊明文記載的貴族聚集區(qū)。
自高皇帝劉邦定都長安,一直到新莽篡漢,尚冠里,便一直是漢室權(quán)力金字塔尖的象征。
原因無他:非功勿侯、非侯勿相爾。
在漢室,非劉姓子民所能達(dá)到的最頂峰,便是二十一級軍功勛爵的最高一級:徹侯。
而徹侯的身份,意味著此人曾在軍隊立下過不世功勛,也意味著此人在理論上,隨時都具備被拜為丞相的資格。
除了‘非侯勿相’的政治潛規(guī)則,武人身份在漢室的政治成分加持,也是相當(dāng)可觀。
——漢之長吏,非立有武勛者所不能任!
就是說在漢室做官,無論是多小的部門,只要是一把手,那就必須是有軍方履歷,且立下過一定武勛的人才能擔(dān)任。
如縣一級單位的縣令、郡一級單位的郡守,中央朝堂的三公九卿屬衙,乃至于三公九卿掌控下的分支部門,都無例外。
通常情況下,漢縣令大都是縣尉轉(zhuǎn)正;郡守則多為中央朝堂的‘中郎’群體外放。
至于長安朝堂有司屬衙的一把手,那更是從地方提拔上來的佼佼者。
這樣一來,漢室的政治體系中心思想,也就很明確了。
——沒當(dāng)過兵?
滾去當(dāng)一輩子刀筆吏吧你!
這很容易理解:縣尉,乃一縣治安、地方武裝掌控者;即便是在內(nèi)陸的‘和平地區(qū)’,一縣之地也會掌握至少百人的正編武裝,以及數(shù)倍的青壯。
如果沒有‘殺敵xx個、斬首xx級’的履歷,那別說從縣尉升任縣令了,就連縣尉的位置,都不可能坐得穩(wěn)。
郡守那就更不用提了——人均帶有‘中郎’底子的漢家郡守們,無一不是文武雙全的猛人!
蓋因為‘被任為中郎’的先決條件,是在邊郡戍邊達(dá)到一定年限,且立下顯著的功勛!
用后世的話來說,漢中郎,就是邊防部隊中的戰(zhàn)斗英雄,被漢室中央視為未來的儲備干部。
至于從地方升任到中央,亦或只是從縣令升為郡都郵、從郡守升為九卿有司屬臣,也都無時不刻需要‘武夫’身份做背景。
漢室官場奉行的人才選擇標(biāo)準(zhǔn),其實主要就兩條。
一、嘴上沒毛,辦事不牢——資歷要老。
二、相由心生,帥的可靠——丑的不要。
這兩點,說白了就是一要熬資歷,二要長得帥。
但這兩點,在足夠顯赫的武勛面前,其實都可以忽略。
只要你是個很能打的將軍,那即便你還不到二十歲,你也可以像霍驃騎那般,成為青史之上第一個還沒加冠成人,就位列軍方二把手的大人物!
同樣的道理,只要有拿得出手的武勛,那即便是鳳雛龐統(tǒng),放在如今的漢室,也絕對可以位列相宰,而不為外人所輕視。
想來也正常——如今位列朝班,執(zhí)掌大權(quán)的那些個開國元勛,在二十年前,可都還只是劉邦的狐朋狗友,多販夫屠狗之輩!
有幾人能是大帥哥?
又有幾人是什么‘積年老吏’?
所以說到底,在漢室做官,其實只有一個亙古不變的要訣。
——武勛!
而尚冠里,就是漢室武人階級最頂端的那一批人,所聚居的地方。
只不過和大多數(shù)封建王朝一樣:任何特權(quán)階級中,都會或多或少的摻入一些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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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氏二郎,果真要分門別戶?”
絳侯府,在今日迎來了幾位舉足輕重的‘貴客’。
賦閑在家的周勃端坐上首主位,當(dāng)朝郎中令曲逆侯陳平、衛(wèi)尉曲成侯蟲達(dá),以及暫時賦閑的潁陰侯灌嬰為賓,分而落座于客堂兩側(cè)。
聽聞陳平此問,周勃目上濃眉猛一皺,面帶疑惑的望向左手邊不遠(yuǎn)處的陳平。
“郎中令以為,少府此何意?”
在周勃看來,陽氏二郎陽毅分門別戶,必然是陽城延的安排。
至于目的……
“鄙人亦有些拿捏不準(zhǔn)?!?p> 就見陳平稍一思慮,對身側(cè)的灌嬰、對面的蟲達(dá)二人拱了拱手。
“今陽氏,二郎侍陛下左右,大郎事長樂之中?!?p> “少府此舉,當(dāng)以此效忠于陛下、太后當(dāng)面,以絕風(fēng)聞?!?p> “然今陽二郎分門別戶,又似是少府有意避嫌……”
說到這里,陳平不由面帶遲疑的望向?qū)ο?,一直低頭不語的曲成侯蟲達(dá)。
“蟲公任衛(wèi)尉多年,行宮廷日久,不知于此間事,可有何知解?”
陳平話音剛落,就見那劍眉冷目,隱隱帶有俠客氣息的中年人稍抬起頭過頭,不冷不熱道:“郎中令此問,某不甚解。”
“某雖任衛(wèi)尉,然所掌不過宮廷之禁;郎中令晝夜不離陛下左右,當(dāng)于此間事知解更深?”
不失禮貌的稍一拱手,老者便又正過身,將頭稍稍底下,開始閉目養(yǎng)神起來。
陳平身旁的灌嬰見此,也不由略顯尷尬的一笑,輕笑著搖了搖頭,示意周勃、陳平二人別見怪。
見蟲達(dá)似有意回避,陳平也不好多問,只措辭一番,便望向兩側(cè)的灌嬰、周勃二人。
“依鄙人之見,少府以二子分侍陛下、太后左右,乃欲絕物論。”
“及陽氏二子分門別戶,當(dāng)乃暗告太后:少府無意離間太后、陛下母子。”
“如此,吾等欲代太后掌少府,恐事不可為……”
說完這番話,陳平便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之中。
而課堂內(nèi)的周勃、灌嬰二人,也是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至于一旁的衛(wèi)尉蟲達(dá),更是做出了一副‘閉目修煉’的架勢,對客堂內(nèi)所談?wù)摰脑掝}充耳不聞。
不知過了多久,陳平才從思慮中回過神,就見灌嬰意味深長的一點頭。
“即如此,便無須再圖謀少府!”
“陽城延忠于太后、陛下,少府便當(dāng)無憂;吾等之首重,仍當(dāng)為兵權(quán)!”
說著,灌嬰便側(cè)過頭,望向端坐上首,眉宇間依舊帶著一絲困惑的周勃。
“前時之事,徒使舞陽侯失大將軍之職;后吾等言奏太后,以絳侯為太尉,太后時允,而至今無有舉措?!?p> “依在下之見,只恐其中,另有隱情?”
聽著灌嬰的分析,陳平只嘆息著搖了搖頭,將眼角微微瞇起。
“前時舞陽侯一事畢,吾等欲掌兵權(quán),恐非旬歲之功。”
“少府置身事外,亦不可為吾等所用?!?p> “既如此……”
說著,陳平的目光中,悠然帶上了一絲銳利。
“前些時日,未央有傳言:或有宮侍一人,懷有陛下子嗣……”
“此數(shù)日,當(dāng)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