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與肖的魂魄附著在玉佩上,作為第一個沖破媒介的利器,在媒介周邊留下了自己的“脈息”,以至于緊隨其后的所有利器都沾上了。
這是鈺獨(dú)有的一道脈息,這道脈息又與恒黑海的元神相連,所以只要梁與肖活著,恒黑海就能感知到所有沾染上這道脈息的利器人所在方位。
他曾經(jīng)為了保護(hù)這個“信息源”,把梁與肖關(guān)了起來,但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如果梁與肖長期處于“休眠狀態(tài)”,他便無法感知到其他利器人。
于是,恒黑海把“欠了梁與肖一雙父母”的記憶,植入到了侯爵的記憶中,讓他時刻記住自己對那個人的虧欠。
但恒黑海沒有想到的是,那兩個人多年相處下來,侯爵很多時候拼了命的保護(hù)梁與肖,并不是為了還命,而是出于兄弟間的感情,他是真的想護(hù)著那個人。
但在梁與肖的玉佩碎了的那一刻,將所有的聯(lián)通都切斷了,恒黑海忽然感覺不到利器人了。
那塊玉佩就像一個的“法身”,法身受損,不光依附之人會失去方向,做為“靈體”的梁與肖,必然也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不過,恒黑海在乎的并不是那個白得的便宜“兒子”,他從心底里,也沒認(rèn)過梁與肖這條血脈,甚至覺得那個怪物玷污了羽氏的顏面。
曾經(jīng),恒黑海的心頭還帶著血色,起初他只想除掉利器人,還一城安寧,即便沒有善終,也算是盡了本分。
但飽嘗過安浮城的軟紅香土后,再回想起滬城,難免有些月明星稀之感。他開始覺得不平衡,自己在這耗費(fèi)著大量的時間精力,維護(hù)了一城繁華,最后卻要隱退離場?
恒黑海用力的攥著手里的威士忌酒杯,指尖泛白,他的嘴角抽動著,低聲道,“不能就這么算了!”
“那你還想怎么樣!”
恒黑海猛的回過身,辦公室門口站著一個陌生男人,房間里沒有開燈,他借著窗外的光源隱約看到那個男人五十歲左右,身姿矯健,正滿臉怒容的看著自己,那樣的眼神,就像他們之間很熟知。
“你是什么人?”恒黑海一句話還沒問完,那人已經(jīng)走到眼前了。
“逆子!我看你是被利益熏昏頭了!兒時為了保命,背棄滬北城,現(xiàn)如今是否要重蹈覆轍,忘本負(fù)義?”那人怒目圓瞪道,“不肖子,你來安浮城的初心可還記得?”
恒黑海的腦子一片空白,盯著這個陌生男人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半晌后,手中的酒杯一滑,掉在地上,一聲脆響。
恒黑海紅著眼睛,“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拉著那人的胳膊,“父親……您……”
“我不是你父親?!眳遣恢﹂_手臂,看向窗外,眼神微微晃動著,“這里是安浮城,你是恒黑海,我是吳不知。”
“父親,我是羽遠(yuǎn)啊,您的兒子遠(yuǎn)兒!”恒黑海抓著吳不知的胳膊,猩紅的眼睛里,已不見往日的冷厲,他流著眼淚,“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當(dāng)年滬北城一別,已經(jīng)過去數(shù)十載了……這些年,您可還好?”
父母的心常常是蠟做的,易燃,易融。
吳不知拉起恒黑海,看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心頭的那抹溫暖,絲毫沒有轉(zhuǎn)寒。
恒黑海問道,“父親,您是何時來的安浮城?怎么沒跟我聯(lián)系?”
“既然你還叫我一聲父親,有些話,我必須要說?!眳遣恢?,“你生得一雙巧手,不喜溫潤雅物,卻執(zhí)迷于制造利器,這我不管,你不聽我的告誡,私自動了元神造物,我也不予追究,但你在安浮城內(nèi),借著剿殺利器人傷害無辜,這事我絕不能坐視不理!”
恒黑海低著頭,眼神晃動,“父親教訓(xùn)的事,我知錯了?!?p> 吳不知看著他,片刻后略顯失望的搖搖頭,“你從小便是如此,嘴上說錯,心里卻是執(zhí)著于自己的想法,如果你真的知錯,反而不會認(rèn)錯,而是會直接彌補(bǔ)——當(dāng)年你把玉佩送給悠瞳,不正是你悔過之舉?”
恒黑海垂著的眼睛猛地抬起,那團(tuán)冷厲再次凝在他的眸子里,“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絕對不會交出玉佩,要不是那個女人,云絮就不會死,我的兒子也不會死!”
吳不知厲聲道,“梁與肖就是你的兒子!”
“他不是!他只是一個連利器人都不如的怪物!”恒黑海焦躁的在窗前走著,“如果不是需要靠他幫我找到其他利器人,我一定會第一個要了他的命!”
“混賬!”吳不知一巴掌抽了過去,“虎毒不食子,你竟然對自己的孩子動了殺心!”
恒黑海捂著臉,眼睛直愣愣的,顯然對著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沒緩過神。
吳不知說道,“那些利器是你所造,若不是你當(dāng)初不自量力動了元神,它們斷不會有朝一日失控亂世。你來安浮城將他們剿殺,不是一件榮耀之事,而是在為自己彌補(bǔ)過失!如果在期間濫殺無辜,豈非錯上加錯?”
恒黑海咬著牙,心中憤憤難平。
“如果沒有他們亂世一遭,你至今還是一具埋于地下的尸體,這幾年的光景,不過是偷得來的?!眳遣恢恼Z氣稍有緩和,“利器人也不光是兇殘無道的,那些跟了你那么多年的手下,很多人都已經(jīng)被感化,不管你給他們植入了什么樣的過去,至少他們無害他人,甚至比一些普通人還熱愛這座城市,愿意為了安浮城的寧和去拼命。這樣的利器人,何不給他們一條生路?”
“給他們一條生路?父親,那誰來給我們一條生路?”恒黑??粗鴧遣恢?,無力笑笑,“你我都是元神離尸,即便我們現(xiàn)在擁有一個肉身,也不過十年壽命!你告訴我,十年夠做什么?反而那些逃到安浮城的破銅爛鐵,搖身一變成了利器人后,竟可以像凡人一樣得獲一生!憑什么?”
吳不知嘆口氣,“遠(yuǎn)兒,十年可以成事,也可以成恨,你明明是帶著前者的心而來,何以走著走著,便把自己逼上了另一條路?”
“我不甘心啊……我真的不甘心!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已經(jīng)八年了,勞苦十年后,卻只能落得個形神俱散,去成全別人……”恒黑海頓了幾秒,忽然自嘲的笑笑,“而今,我剩余的那兩年,恐怕也要渾沌而過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感受到利器人所在,不知道梁與肖那里出了什么問題,一瞬間,我對所有利器人的感知全部消失了。”
吳不知不快的看著他,“還不是你干的好事!”
恒黑海詫異不已,下一秒,一掃垂頭喪氣之色,拉著吳不知,眼里盡是期許。
“父親,你這樣說,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其中緣由?當(dāng)前狀況能不能轉(zhuǎn)變?”恒黑海激動道,“你這次來,可是要幫我的?”
吳不知看著這個孩子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心越來越沉,心尖那團(tuán)溫?zé)嵋猜急M了,最終變成一縷輕煙。
窗外的涼風(fēng),不剛不好的吹了進(jìn)來,將最后繚繞在父子之間的那縷輕煙也吹散了。
恒黑海見吳不知沒回話,又拉了拉他,“父親,你會幫我這次的,對吧?”
吳不知緩緩說道,“我要幫你的不是這次,我是想幫你從那條不歸路上走回來?!?p> “行!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恒黑海急不可耐,“那我需要怎么配合?”
吳不知沒回他這一問,失望的看著那人,“利器人做一遭人,尚可生出感情,你呢?”
恒黑海似乎是沒聽懂,又或是在回避,沒做出任何回應(yīng)。
吳不知臉色一沉,用一種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神直視著恒黑海,口吻近乎警告,“做你該做的事,如果再有逾越之舉,我會讓你后悔來過安浮城。還有,不管你是否把他當(dāng)成兒子,我都認(rèn)他這個孫子。梁與肖,就是我們羽家的血脈,還有花岸,這兩個孩子,你都動不得!”
恒黑海怔住,不發(fā)一言的看著吳不知,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恍惚覺得,那個被棄出羽氏的人,不是梁與肖,而是自己。
“他們是我造出來的,我要他們生,他們可以生,我要他們死,他們就必須死!”恒黑海攥著拳頭,那雙獰目在黑夜里,如同一簇在叢冢中燃起的鬼火,盡是狠戾與怨毒,“花岸,你欠我羽家的命,我勢必要你拿肉身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