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來世之路

　　樓時麒打著哈欠和常笑一前一后走了過來。

　　“上哪兒去啊？”我一把拽過他。

　　樓時麒困得睜不開眼睛，不情不愿地在我面前坐下了，常笑也不見外地坐到了一旁。

　　我沒想到常笑也會待在這兒，只好壓低聲音問:“你在賽特神廟看見什么了？讓你盯著的事兒呢？”

　　樓時麒目光游移。我催促地捅了捅他胳膊，他這才哭喪著一張臉說：“你那層壁畫還是讓人給發(fā)現(xiàn)了，沒瞞住?！?p>　　我氣得直想錘他。誰也沒指望著他能擋著壁畫不給別人看，我千叮嚀萬囑咐說要留心找壁畫的人，這家伙可真能給我掉鏈子。

　　常笑冷眼看了半晌，說：“你不把偷拍下來的壁畫給她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拍了？”樓時麒驚訝地瞪圓了鳳眼，繼而心虛地哼唧：“其實也沒拍到多少，我就是留個紀念。”

　　我忍不住扶額。我說常笑干嘛湊過來，合著我們那點兒小九九都被他看出來了。事已至此，我破罐破摔直接跟樓時麒說：“把你們?nèi)ベ愄厣駨R的情況都跟我說說。”怕他又抓不住重點，我補充了一句：“從你們進到地下建筑開始。你還記得誰先提到壁畫的么？”

　　“一下到那個神殿里，大胡子就讓人把表面那層壁畫給拆了，好像就是奔著底下的壁畫去的?！睒菚r麒回憶到。

　　這次夜探賽特神廟的除了279的孟維清、白老師、樓時麒和常笑外，還有英國的考古學(xué)家派崔克、假冒考古學(xué)家的布斯維爾、史蒂芬妮的上司卡特女士以及他們手底下的那些雇傭兵。

　　“白天你看的那些壁畫竟然是從一進門就有了，甚至連通向地面的通道里都是。”樓時麒掏出手機遞給我?！澳銊e說，底下那層壁畫全露出來以后更邪門兒了?！?p>　　他這回沒有夸大其詞。被蓋住的那層是陰刻壁畫，各色人物深深地鑿入墻體，拍下來顯得尤為陰森。最要命的是，這層敘事性壁畫讓人理不清頭緒。

　　在樓時麒拍的圖片里，表面上的壁畫被整體掀開后，故事連貫了起來。

　　南墻的壁畫果然畫的是圖特摩斯三世統(tǒng)治時期開采礦產(chǎn)的事情。記錄從一進門開始。工人們把開采出的石料運送到一處沙漠中的神廟；中間的內(nèi)容是工匠制作黃金和銅質(zhì)器皿，采摘無花果等等儀式和貢品的準備過程；盡頭就是我先前看到的那副場景，一群開采石料的埃及工人匍匐著向一處洞穴爬去。

　　令人費解的是北墻上的記錄。那里畫著一些奇異的場景：沙漠里生長著一棵枝繁葉茂的樹，樹冠能遮天蔽日。還有奇怪的動物崇拜，比如吞噬月亮的豺狼和啄食樹根的隼。最后還描繪了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神明從那沙漠中央的大樹中走出來。

　　從樹中孕育的神明么？

　　這兩邊的壁畫一邊講人，一邊講神。我看了半天，總覺得上面的內(nèi)容不應(yīng)該結(jié)束在這里。

　　“如果壁畫是從下往上呢？”李元說。

　　從下往上？

　　“你的意思是，我們以為的盡頭，本身就是起點？”我念叨著這句話，難以置信地看向李元。他點點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瑪雅世界末日的預(yù)言會不會并不是預(yù)言、也不是詛咒，而是一段歷史呢？

　　“說的不錯，這后面的確還有東西?！背Ｐν蝗患尤肓藢υ?，打斷了我離奇的猜測。

　　把賽特神廟上層壁畫都摳下來以后，布斯維爾也覺得不對勁。他是個混不吝的，當下就讓手底下的雇傭兵把祭壇后面的壁畫墻給砸了。

　　派崔克拎著他的領(lǐng)子怒道：“你瘋了么？”

　　把這個沉默寡言的學(xué)者氣成這樣，布斯維爾卻不以為意?！斑@里已經(jīng)不需要埃及學(xué)家了?！彼衼硪粋€手下，“請派崔克到上面等一下，剩下的人繼續(xù)砸。我要在月亮出來前看到這后面有些什么?！?p>　　白老師跟著派崔克一起離開了賽特神廟，到地面上守著月亮去了。孟維清和常笑則是冷眼看著，也不出言阻止。

　　墻砸開以后，一股陰風‘呼’一下就撲面而來。樓時麒被這操作驚呆了，看著通向一條通往幽深地下的隧道久久回不過神來。

　　“我沒敢往下走，就站在那通道外面拍了這張照片。”

　　沒顧得上嘲笑他膽子小，我盯著眼前的照片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中。

　　石壁上用礦物質(zhì)混合動物乳汁制成的顏料日久彌新，畫風帶著文明尚未成形時的粗獷。而畫里的內(nèi)容，則是遠古先民匍匐在地圍成圓形，雙手向上托舉著一塊塊石頭。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一朵在火中盛開的蓮花。

　　如果我現(xiàn)在還看不出那些石頭就是鐵礦石的話，也只能算自己眼瞎了。

　　“這看起來像是遠古巖畫......”我懷疑地說?！案鶕?jù)其他撒哈拉巖畫的相對年代來看，這隧洞里的巖畫不會晚于公元前八千年。”

　　也就是說，在圖特摩斯三世修建賽特神廟之前，這里就已經(jīng)是一個成熟的礦脈了。

　　難不成這里的使用時期比我們以為的還要久遠？可是也不對啊，為什么巖畫會在地底下？到底是什么機緣巧合讓那些人要向地下發(fā)掘呢？

　　除此以外，這個壁畫還留下了一個問題：為什么這么久之前，他們就需要采礦了呢？那時距今至少得有一萬年，甚至是在石器時代之前，萬沒有需要冶煉的道理。

　　結(jié)合布萊克筆記上的分析，當年法國考古隊覺得可能會在沙漠里看到金礦。鑒于賽特神廟里是鐵礦的話，賽特之骨指的應(yīng)該就是金屬了。國王的力量可能就是因為冶煉金屬器才能做武器吧。而在古埃及，被礦工崇拜的神明是塞赫麥特。人們也相信，獅子女神的呼吸形成了沙漠。

　　沙漠和金屬礦。我思索著，難怪在賽特神廟里沒有看到用于承重的柱子，原來那在作為神廟存在之前就是一個礦洞了。

　　可是這解釋不了為什么石器時代的人會想到要來發(fā)掘金屬礦。而且在古埃及神話里神明的身體是金子這個說法，到底是從何而來？真的只是他們的臆想么，還是古埃及人見識過讓他們篤信的事情？

　　更何況，我脫口而出：“我從來沒聽說過埃及有礦?。俊?p>　　“對，那是因為賽特已經(jīng)被抽掉了骨頭。”常笑陰惻惻地接了一句。

　　我轉(zhuǎn)過頭又去看樓時麒手里的圖片。

　　賽特神廟被遮蓋起來的壁畫、礦脈更深處的巖畫還有瑪雅“世界末日”的預(yù)言更是給我提了個醒。或許礦石的磁場來自于和地球有著更深遠關(guān)系的時代，早于我們不知道多少萬年。

　　我盯著巖畫里被火焰淬煉出的蓮花，和獻祭般被托舉著的鐵礦石，心里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樓時麒見我半天沒說話，又道：“我覺得那底下有點瘆得慌，就上去找白老師了。我不知道底下還有什么，不過大胡子他們往下走了，常笑也跟著下去了?！?p>　　說著，他瞥了常笑一眼。但是那人不為所動，根本沒有開口的意思。

　　我只得問樓時麒：“那你在上面看見什么了？”

　　樓時麒嘿嘿一笑，掏出考古隊發(fā)的本子?！案弁豕饶谴我粯?，上面的神廟被復(fù)原了。照片拍不出來，但是我給你畫下來了?！?p>　　他邀功似的把賽特神廟在月光下的樣子攤開在我眼前。沒想到這家伙畫工還真不錯，竟然寥寥幾筆就把賽特神廟的氣勢給描了出來。

　　“這次去獻祭的誰？”

　　樓時麒茫然地搖搖頭?！拔页鰜淼臅r候那個神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我看了看常笑。他耷拉著眼睛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并不理會我。

　　我又看向樓時麒的畫。圖中矗立的神像果然又是被月光照得锃亮根本看不出面目。樓時麒用漫畫線表達了這一點。雖然還是沒有臉，但是這個身子卻很有辨識度。

　　“為什么賽特神廟的復(fù)原圖里會有敏神？”我自言自語。

　　“敏神？”李元疑惑地看向我。

　　“可能是想表達在賽特神廟達成生命大和諧？”樓時麒回答完我，接著告訴李元：“敏神是負責繁育的神，比其他神多了個生殖器。喏，就在這里?！彼€指了指敏神下三路的一塊兒形狀很能自洽的凸起。

　　李元正看著我，聽后面色有些尷尬。

　　我拍開樓時麒的爪子，問：“除了敏神，那里還出現(xiàn)什么了？”

　　樓時麒畫下來的圖像在南北兩面墻結(jié)束的地方，那個本應(yīng)該是神廟盡頭，也就是祭壇所在的地方。但是白天我們在地面上只發(fā)現(xiàn)了一尊仰倒的神像，腳底下還刻著遠古埃及語。

　　在老布萊克的筆記里，我也看到了賽特神廟的復(fù)原圖。但是他只記錄了星象，可沒提什么敏神的事兒。

　　樓時麒攢著眉頭回憶：“好像在神廟上頭是有些什么來著，但是我光顧著給你畫敏神了?！?p>　　“好了好了，”我打斷他關(guān)于敏神的發(fā)言，“你看看這些有印象么？”

　　敏神是古埃及的生產(chǎn)神，有時也作為沙漠中行者的守護神，職能類似于后來古希臘的旅者之神潘神。然而那月光下的賽特神廟廢墟不可能著重展示這么個神明形象。

　　我翻出了布萊克的筆記，讓樓時辨認那個圖像。

　　樓時麒有一點近視，卻不戴眼鏡。他湊近了看筆記上的內(nèi)容，不確定地說：“好像是看到了幾顆星星，但是我不記得看到了這一顆?！?p>　　他指的正是天狼星。

　　“因為那時候剛好出了月亮?！崩钤嵝训?，接著問我：“古埃及人對于星象的解讀你知道么？”

　　在眾神割據(jù)的局面下，古埃及人有一套自成體系的天文知識體系。我對古埃及宗教還算了解，但是說到星象...

　　我正待搖頭，突然眼前一亮：“萊拉會不會知道些什么？她說過自己是占星祭司。在新王國的時候，的確有這么個職能?！?p>　　李元看了看埃及人的方向：“去問問就知道了?！?p>　　萊拉依舊站在遠離火堆的星空下。此時亞諾和Alex都已經(jīng)回去睡覺了，蘇格拉底坐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鼓面，只有阿里和哈桑還陪在她身旁。

　　李元走過去，也安靜地看起了星星。

　　常笑自顧自收起了他的圖紙，朝我一攤手：“借你手里的筆記看看，明天還給你。”

　　他說的理所當然，我也實在想不出理由拒絕。于是對旬星運行規(guī)律的計算、星表的分析和黃道十二宮的演算就算是交給了常笑。

　　后來我和李元商量過后，把瑞亞贊助的黃道十二宮也上交了。

　　“杰奎琳也曾經(jīng)提到過一些有相關(guān)記錄的紙莎草。”我補充了一句。

　　常笑聽后表示：“我會去確認的?！?p>　　把照片都傳給我以后，樓時麒渴望地盯著我。這里實在是沒他能貢獻力量的地方，于是他如釋重負地回去睡覺了。我看了一眼星空下的幾人，也回了帳篷。

　　我躺在睡袋里，只過了兩個多小時就做了好幾個夢。

　　夏商周枕在自己帶來的小枕頭上睡得不太安穩(wěn)。我坐起身來，她立刻就醒了，捋了捋頭發(fā)滿懷歉意地看著我：“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我一離開家就睡不好，老毛病了?！?p>　　我忙說沒事。

　　等夏商周再次睡下，我悄默聲地繞過她，摸黑出了帳篷。

　　279營地中小小地攏著一捧篝火。

　　今天我們這邊兒守夜的是廣宇。他是個溫溫和和的青年，透露著科研工作者的無害氣質(zhì)。他不抽煙，只把煙點著火兒捏在手上。整個營地里只有星光和他指尖的火光。

　　在沙漠里守夜不僅是防著人，比如說邊防軍和更加自由的武裝勢力，更多的是防著動物。畢竟在這里很難碰到可愛且無害的小動物。

　　孟維清的帳篷里透出微弱的燈光。我都懷疑他被轉(zhuǎn)化了，像是根本不用睡覺。

　　李元帶著一身寒意也在火邊坐下了。

　　廣宇捏了捏李元的手腕。李元微微一動，但是沒有掙開。

　　廣宇說：“不用緊張，只是給你號號脈?！?p>　　我一聽來了興趣。號脈，這可不是平常都可見的。雖然和祁天是本行，都搞計算機，但廣宇家里是開藥店的。他沒有繼承家業(yè)，現(xiàn)在又一腳踏進了279這個畫風完全不一樣的組織。

　　現(xiàn)在借來的滿月懸在頭頂上，李元那脈搏估計亂得能幫著蘭陵王掠陣了吧。

　　廣宇松開李元，并沒有發(fā)表什么醫(yī)囑。反倒是李元和他就一些中醫(yī)的理念聊了起來。我揣著自己的猜想，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二人又聊到了煉丹上，最后在篝火邊睡著了。

　　李元把手從我眼前移開。

　　太陽升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