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歌罷南風又北風,便知勝負與吉兇。音律精處通天地,師曠原來是瞽宗!開場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齊靈公因偏寵嬖妾戎子,故擅行廢立,將太子光趕出臨淄,立姜牙為嗣。有道是紙里包不住火,此事很快被魯襄公知聞,于是大怒,遣使來問外甥太子光有何罪。靈公不能回答,反而惱羞成怒,又慮魯國將來助姜光爭位,所以首先加兵于魯,由此書接前文。齊靈公如此胡來,便是因為衛(wèi)國政變之事認定,晉伯霸業(yè)已日薄西山,再無能力管理諸侯間之閑事也。果不其然,魯國受伐,使人告急于晉,因晉悼公當時抱病,不能相救。
齊靈公欲為東方霸主,已非止一日。早在即位為君后不久,便即揮師伐萊,欲滅其國。萊君以重金賄賂靈公幸臣夙沙衛(wèi),終使齊師罷兵,這才逃過一劫。齊靈公十五年,召見萊子至齊相會,萊子不從;靈公大怒,遂派將軍晏弱、叔夷率兵滅萊。滅萊之后,齊國疆域擴大一倍以上,勢力北達山戎,與燕國交界,齊師甚至可達泜水之瀕。齊靈公之狂妄自大,便以滅萊之事為基。故雞澤之盟,齊靈公敢于拒絕出席,而只派太子光與會。自此開始,靈公一般不親自參加諸侯會盟,而命太子光或大夫高厚、崔杼代為。十四年盟于戚,十七年會于邢丘,十八年盟于戲,十九年會吳子于柤,二十三年從晉侯伐秦,靈公概不親自參與。
是年秋,周靈王苦于晉霸,使劉定公出使齊國,賜命齊靈公曰:“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師保萬民。世胙大師,以表東海。王室之不壞,系伯舅是賴。今余命女環(huán),茲率舅氏之典,纂乃祖考,無忝乃舊。敬之哉,無廢朕命。”齊靈公因受天子之命,便有與晉伯爭霸之意,借機不再聽從晉國號令。自此又借廢公子光之事,四年間接連五次伐魯。
公元前559年,塞魯士二世繼承岡比西斯一世王位,并在其后承襲亞薛米斯王位,聯(lián)合阿契美尼德王國。此年亦是周靈王十三年,魯襄公十四年。晉上卿隨文子士燮之子士隰因功升任上軍元帥,代晉侯主盟,會晉、魯、吳等十四個諸侯國于向地。此年亦乃是人類文明史上十分重要一年,中國三大教派之道教開天辟地年份。此年無他,道家創(chuàng)派祖師老聃李耳降生于楚國隨邑,今湖北隨州賴鄉(xiāng)。自此,便漸次掀開“諸子百家”爭鳴帷幕矣。
是年冬,范宣子士匄奉晉悼公之命,會盟魯大夫季孫宿、宋卿華閱、衛(wèi)卿孫林父、鄭公子蹻蠆,及莒、邾諸國代表于戚。齊靈公是時猶不敢與晉國反目,由是亦遺使者與會。在會盟之上,范宣子代表晉伯判決,因衛(wèi)獻公無道失政,公卿率國人驅(qū)之,有功無罪。孫林父由是心安,代表衛(wèi)殤公竭力奉承范宣子,并夸耀晉悼公巍巍之德,赫赫之功。士匄大喜,樂而忘形,乃辱齊使,命其演奏《韶樂》,并借口裝飾旌旗,借齊人鳥羽及牦車之尾,會后不還?!渡貥贰纺顺娞熳又畼罚痍笠嗄颂熳觾x仗,可謂僭越之甚。聚會已罷,齊使回報靈公道:“晉國自恃為天子,視我為屬臣。其無禮如此,魯國贊之。”齊靈公大怒。
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酒后胡為,經(jīng)范宣子如此荒唐一鬧,齊魯之間狼煙再起。周靈王十四年夏,魯大夫孟獻子筑城于成,齊靈公糾合邾、莒二國攻之。魯襄公求救于晉,晉悼公盛怒,便欲親伐齊、邾、莒三國,且待至秋發(fā)兵。秋初七月,白晝之日,天狗食之。晉悼公將欲伐齊,突然染病。初期并不沉重,但天狗食日之后,其病轉(zhuǎn)篤,不能復起。因日食對古人而言乃是極煞之兆,故此悼公惡之,不能釋懷。于是托孤,將軍事托付中行偃,維持中原聯(lián)盟重任交予范匄,內(nèi)政委任于趙武。宗廟之事,拜托公子彪、韓起、叔向等。并留遺囑:以羊舌肸為太傅,行司徒事,祁奚、韓襄、欒盈、范鞅四家,命為公族大夫。
冬十一月,晉悼公薨逝,年僅二十九歲,在位一十五年。來年正月,葬晉悼公,公子彪嗣位,是為晉平公,荀偃為相。悼公雖死,晉國霸業(yè)依舊,并不似齊桓公及楚莊王般,人死業(yè)息。中行偃執(zhí)掌帥印,敗楚圍齊,諸侯俯首;士匄合縱聯(lián)橫,索重幣于諸華,錮欒氏于清丘。十年后趙武相晉,整肅朝綱,晉國人才鼎盛,霸業(yè)至于頂峰,惜悼公不能見之矣。
晉悼公薨,晉人憐其早死,念其功業(yè),故上謚為“悼”。平公即位,諸侯聞之,以為主少國疑,由此想法不一,各懷心事。魯襄公使大夫叔孫豹前往絳都吊賀,且告以齊國屢次相攻之患。晉中軍元帥荀偃答曰:“俟來春當再會諸侯。齊不赴會,我便討之?!笔鍖O豹稱謝而去。來歲周靈王十五年,晉平公元年,中行偃稟明平公,大合諸侯于溴梁。齊靈公果然再次不至,使大夫高厚以代。荀偃就此借題發(fā)揮,沖沖大怒,當場便欲執(zhí)拿高厚,囚禁于營。幸虧高厚機靈,趁夜逃歸。齊靈公亦大怒,復興師伐魯,掠其北鄙,圍攻防邑,殺其守臣臧堅。叔孫豹再至晉國求救,晉平公姬彪乃命大將中行偃會合諸侯之兵,大舉伐齊。
中行偃點軍發(fā)兵,是夜卻得一夢,見晉厲公、欒書、程滑、胥童、長魚矯、三郤一班人眾,于陰司訴訟當年弒君公案。爭辯良久,真相分明,殿上閻王判決道:“彼時欒書執(zhí)政,宜坐首惡,五年之內(nèi),子孫絕滅。其余脅從,姑且不論?!眳柟环?,出殿后乃忿然道:“此事皆由荀偃助惡,安得無罪!”即持戈猛擊中行偃之首。由是痛極而醒,深以為異。但夢中之事,畢竟無稽,于是只得拋卻腦后,打點精神,帥師濟河。晉、宋、魯、衛(wèi)、鄭、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共集十二路車馬,同往齊國進發(fā)。齊靈公聞報晉率諸侯來伐,并不懼怯,當即分兵派將:使上卿高厚輔助太子姜牙守國,自帥大軍,以崔杼、慶封、析歸父、殖綽、郭最、寺人夙沙衛(wèi)等一班大夫為部將,各引親兵家甲出城,向西屯于平陰。
齊靈公下令,據(jù)城列陣扎營,回固墻壘;并使析歸父于城南防門之外深掘壕塹,選精兵把守,以遏敵師。寺人夙沙衛(wèi)獻計道:“彼軍雖眾,但十二國人心不一,我可乘其初至立足未穩(wěn),突出奇兵擊其一國。若能敗其一軍,則余軍俱都喪氣,克之易也。如戰(zhàn)之不勝,亦可退入城內(nèi),據(jù)險要而守之。此防門之塹,未可恃也?!饼R靈公不以為然道:“你寺人何知!我有此深塹,彼軍戰(zhàn)車安能飛渡耶?”夙沙衛(wèi)退而嘆道:“敵眾我寡,且平陰彈丸之地,豈是數(shù)里之墊可御敵者耶?寡君固執(zhí)己見,我其皆為晉人之虜矣!”
齊軍戒備未畢,諸侯聯(lián)軍已至,扎營于齊長城外。中行偃聞齊師掘塹而守,笑道:“既有長城,又何必掘溝拒敵?齊人畏我,由此可知!”乃分兵派將。命魯、衛(wèi)、邾、莒繞行瑯琊蒙山而入齊境,使其長塹無用;使司馬張君臣于險要處虛張旗幟,馳車揚塵以為疑兵。士匄率宋、鄭之兵居中,趙武、韓起率滕、薛之兵在右,魏絳、欒盈同曹、杞、小邾之兵在左,分作三路,正面相攻。由是三路軍馬各載木石土囊以進,填平壕塹,大刀闊斧殺入齊壘。齊兵不能抵擋,被殺傷大半。析歸父幾為晉兵所獲,帶殘部逃回平陰,來見靈公請罪。
齊靈公登山瞭敵,見山澤要地都有旗幟飄揚,戰(zhàn)車揚塵,遂大驚道:“諸侯之師,何其眾耶?”乃命退軍往東,回守臨淄。夙沙衛(wèi)自請斷后御敵,猛將殖綽、郭最恥笑道:“豈有寺人殿后,令晉人笑我無大將耶!”齊靈公然之,遂命二將殿后,夙沙衛(wèi)隨駕。夙沙衛(wèi)大怒,故意押后而行,暗令部將以巨石阻塞石門山險隘,截斷綽、最二人歸路。靈公在前,全然不知。綽、最二將領(lǐng)兵斷后,退至石門隘口受阻,便知是夙沙衛(wèi)故意陷害。時逢晉將州綽追至,二人遂不戰(zhàn)而降。中行偃命暫囚于中軍,徑抵臨淄城外,魯、衛(wèi)、邾、莒兵俱到,四面圍住攻打。城中百姓慌亂,靈公十分恐懼,全靠上卿高厚督率軍民,協(xié)力固守。
諸侯聯(lián)軍圍齊,五日不克。至第六日,鄭國大夫公孫舍之與公孫夏遣使來報,說子孔謀叛,私引楚兵伐鄭。鄭簡公大懼,告于晉平公,請還師回救新鄭。平公議于諸將,元帥中行偃道:“今齊守未虧,非旦日可下。但臣料齊侯已經(jīng)喪膽,此后不敢伐魯矣。鄭國既有楚警,不如且為救鄭之計?!逼焦珡钠溲裕嗣鈬舷拢嵑喒暑I(lǐng)本國人馬先歸。諸侯聯(lián)軍行至祝阿,夜間宿營,晉平公宴請諸侯,命師曠奏樂。師曠奉命出簫,先進言道:“敬諾。且此去與楚爭戰(zhàn),未知勝負之數(shù),臣請以簫聲卜之可也。”乃先吹律歌《南風》,又奏《北風》之曲。眾臣按節(jié)聆聽,聞《南風》之聲不揚,《北風》和平可聽。師曠奏畢,釋簫而稱賀道:“《南風》不競,其聲近死。楚子北來,必無功而返?!逼焦笮?,半信半疑。
歇兵三日,第四日方欲拔營啟行,忽見前面塵土飛揚,一駕車馬馳至,直至營前止住,求見晉侯,原來是鄭國大夫公孫蠆。晉平公急命進入,便問此來何意,是否楚軍已克新鄭。公孫蠆喜笑顏開道:“非也非也。楚師已去,我主公特命下臣來報盟主,勿使諸侯大軍空勞往返?!睍x平公大為驚訝,便問其詳。公孫蠆答道:“楚令尹子庚欲報先世之仇,謀伐鄭國。公子嘉陰通子庚,許為內(nèi)應。公孫舍之及夏預知子嘉之謀,斂甲守城,子嘉不敢稍動。子庚涉潁水北來,不見內(nèi)應,乃屯兵魚齒山下。偏值雨雪數(shù)日不止,營中水深尺余,楚軍凍死者過半,子庚只得班師而回。我寡君遂誅子嘉,遣下臣連夜奔告盟主及諸國君侯,并止謝三軍?!逼焦笙?,乃遍告諸侯,使各回本國。又謂師曠道:“子野真圣于音樂者矣!”
師曠字子野,平陽(今山東新泰南師店)人,音樂大師,古稱樂圣者也。晉悼公時便為太宰,至平公又封掌樂太師。其人非但精于樂韻音律,且善健身養(yǎng)生,相傳太極拳便是其所開創(chuàng)者。且精于教徒育人,最早提出“民貴君輕”學說,對其后孟子之儒產(chǎn)生極大影響。師曠又善卜卦推演,竟被后世算命先生尊為本門祖師爺。因生而瞽目(類大舜之父),故自稱盲臣,或曰暝臣。正因天生瞽目,故得專精音律,琴簫兼絕,極善辨音。據(jù)說其可聽到天籟之音,同時精通鳥獸之語;其撫琴之時,能使鳳凰來儀,其后便以“師曠之聰”聞名于后世,乃為神話傳說中“順風耳”之原型。又傳說著名琴曲《陽春》及《白雪》二闕,即為師曠所作,民間并附會出許多有關(guān)師曠奏樂神異故事。今河南開封禹王臺,傳說便即是師曠演奏樂曲之古吹臺;又山西洪洞縣曲亭鎮(zhèn)師村,更留有師曠墓遺址。師曠不僅擅樂、好武、明學、善卜,又通自然科學,著有《禽經(jīng)》,是謂先秦鳥類知識大全。若以其后戰(zhàn)國時“諸子百家”而論,師曠可謂兼音樂家、武術(shù)家、占卜家、生物學家于一體,并為啟蒙思想家。
周靈王十八年春,晉師濟河西歸,回至國境之內(nèi)。中行偃剛踏上晉國領(lǐng)土,行至中途,忽頭痛難忍。用手一摸,原來在前番夢中被厲公所擊之處生一瘍疽,狀如核桃;休說觸碰,便是迎著些風頭,亦痛不可當。無可奈何,只得請平公先回絳都,自率中軍逗遛于著雍之地。延至當年二月,其瘍成熟潰爛,目睛俱脫出眶外而死。當日惡夢,至此靈驗。由是三軍舉哀,眾將掛孝,起靈還都;殖綽及郭最兩員降將乘此喪變,率領(lǐng)本部降兵叛逃,復向東渡河,返回齊國去了。副帥范匄同荀偃之子荀吳迎喪以歸,安葬于中行封邑。晉侯便使荀吳為中行大夫,承嗣父爵;升范宣子士匄為中軍元帥,以中行吳為副將,仍以荀為氏,稱為荀虒。
是年夏五月,齊靈公寢疾臥病。大夫崔杼與慶封密謀奪位,使人迎故太子光于即墨還都。慶封率家甲夜叩太傅高厚府門,執(zhí)而殺之,兼收其家財甲兵。太子光同崔杼入宮,先殺靈公嬖妾戎子,后殺公子姜牙。靈公聞變大驚,嘆道:“戎子誤我!恨不聽仲子之言!”嘔血數(shù)升而死,在位二十七年。靈公昏聵不明,史家皆所共知。己母聲孟子與大夫慶克私通,慶克男扮女裝,蒙衣乘輦出入宮中,竟達數(shù)年之久,反是被大夫鮑牽發(fā)現(xiàn)。聲孟子為情人之故,無中生有,同時陷害國佐、高無咎兩位公卿,再兼鮑牽一位大夫;靈公竟然毫不辨察,因而刖鮑牽,逐高無咎奔莒。于是無咎之子高弱以盧地叛齊,國佐返師誅殺慶克,以谷地叛齊,因而舉國大亂。靈公本與國佐盟于徐關(guān),許復國佐之位;卻于盧地歸降之后,立刻雇兇刺殺國佐,又使清人殺其子國勝,致使國弱奔魯。國、高兩家世代相齊,一旦翻為寇仇。齊靈公信母讒言濫殺舊臣,又依嬖妾之言隨意更換太子;母子夫妻情深,可謂令人陶醉。
據(jù)《晏子春秋》記載,齊靈公之子齊景公田獵于梧丘,夜宿營帳,曾夢見五丈夫,聲稱無罪被殺。景公將所楚告訴晏嬰,則晏子說道:“昔先君靈公畋獵于此,因有五丈夫在林中網(wǎng)罟鳥禽,誤駭野獸奔突,大掃先君畋獵之興。先靈公大怒,故命捕其五丈夫殺之,斷其首級,葬在一處,命曰‘五丈夫之丘’。今主公既得此夢,則傳說中之五丈夫之丘,當在此地邪?”齊景公聞而驚駭,便命侍衛(wèi)在營帳周圍發(fā)掘,果見有五頭同***已腐盡,只余骷髏。景公道:“不意我先君殘暴如此,視人命如同兒戲?!蹦艘远Y改葬,并祭祀之。
由是便說晏嬰,姬姓晏氏,字仲,謚平,史稱晏子,夷維(今山東高密)人,齊國上大夫晏弱之子。齊靈公二十六年,晏弱病死,晏嬰便繼任為上大夫。齊靈公嗜好看女扮男裝,因此后宮婦女常穿男子服飾,并招搖過市。由是此種裝束竟很快流行,舉國女子都竟相效仿,一發(fā)不可收拾。齊靈聞而驚訝,擔心此風會盛行不止,于是明令禁止道:“凡見女著男服者,當眾裂其衣,斷其帶?!比欢铍m行,此風不止。靈公大傷腦筋,無計可施。晏子聞知,晉見靈公,問有何憂。靈公便道:“寡人嚴禁女著男裝,處裂衣斷帶之辱,仍不能止。是何原由哉?寡人不解?!标套哟鸬溃骸熬湃螌m女男妝,卻禁百姓如此裝束,猶如懸牛首于國門,卻賣馬肉于宮內(nèi)也!何不先禁宮內(nèi)?則宮外自息矣?!饼R靈公聞而恍然大悟,說道:“善哉!是言也。”于是頒詔,嚴禁宮女男服。未及一月,國內(nèi)再無女扮男裝者。
閑言道罷,書歸正本。且說齊靈公嘔血而死,公子姜光殺弟即位,是為齊莊公。寺人夙沙衛(wèi)倒也耳目聰明,手腳麻利,率其家屬出奔高唐,據(jù)城以叛。齊莊公親引大軍圍攻高唐,因城高池深,竟月余不下。高唐人工僂把守東門,知夙沙衛(wèi)不能成事,乃射書城外,約以夜間獻城,莊公得書,半疑不信。殖綽、郭最此時已歸齊國,并引軍隨征高唐,聞說工僂肯為內(nèi)應,欲報前番石門山截斷歸路,逼迫自己降晉之恨,乃自請冒險應約取城,雖死無恨。莊公思索半晌,于是許之。殖綽、郭最候至夜半,引軍潛至高唐城東北角上,往城樓上連打三聲呼哨,是為書中所約對接暗號。呼哨停歇未久,城門開處,上面同時放下吊橋,數(shù)十個黑影立在橋頭招手,呼哨以應。月光下齊軍中有人依晰認出,為首者果然便是工僂。
殖綽及郭最見工僂果然獻城,不由大喜,暗下命令:“過橋入城,把住城門!”乃領(lǐng)先過橋,來至城下,與工僂相會。工僂不及多說,先親引殖綽去城內(nèi)府衙,捉拿夙沙衛(wèi);殖綽便留郭最把住城門,招引齊兵大隊入城。于是齊莊公入城,傳令不許互相殺傷,附叛者棄械免罪。饒是如此,黑暗中也是亂殺一番,死傷無數(shù),約有一個更次方定。天將放亮之時,工僂同殖綽綁縛夙沙衛(wèi),解到城頭。莊公姜光唾其滿臉,罵道:“賤婢,閹狗!寡人時為太子,有何虧負于你,卻向我父獻諂,以少奪長!”夙沙衛(wèi)垂首無言,悔之不及。莊公命牽出斬之,以其肉為醢,命皰人烹熟煮羹,遍賜從行諸臣眾將,分食而盡。又敘破城擒賊之功,重賞殖綽、郭最、工僂,并使工僂便為高唐大夫,然后班師還都。齊國之亂,至此告平。
齊莊公還都升殿,忽邊關(guān)來報,說晉上卿范匄率大軍侵齊,才濟黃河,聞靈公兇信,乃以伐人之喪不仁,即時班師。莊公問群臣以何策應之,大夫晏嬰進奏道:“晉師不伐我喪,乃是施仁于我,背之不義。不如趁此遣使請成,解釋我齊國內(nèi)亂之故,以免此后干戈之苦?!绷形豢垂?!那晏嬰雖然身不滿五尺,卻乃是齊國第一賢智之士,向來言出必中,國人皆都信之,以為圣人之語。莊公更不反駁,乃從晏嬰之言,使人如晉,謝罪請盟。晉平公大喜,由是大合諸侯于澶淵,使范匄為儐相,親與齊莊公歃血為盟,結(jié)好而散,自此年余無事。
便在晉齊結(jié)盟同年秋,宋國境內(nèi)突發(fā)怪病,人與犬同患。宋人以為其病可能與狗有關(guān),于是舉國驅(qū)逐狾狗?!蔼O”字通“狂”,便是發(fā)狂之意也。此乃是中國現(xiàn)有典籍之中,首次關(guān)于狂犬病記載。宋國公卿為轉(zhuǎn)移國人對狂犬病之恐懼,乃發(fā)兵攻陳,時為陳哀公十三年。陳人恐狂犬病傳入本國,一邊拼命拒敵于境外,一邊遣使赍重禮求和請成,宋人由是退兵。
亦在此年,文宗史圣左丘明出生于魯國附庸小邾國。左丘明本為姜子牙后裔,嫡系裔孫丘(邱)氏,名明,因其父任左史官,故稱左丘明。知識淵博,品德高尚,孔子曾予以高度評價云:“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太史公司馬遷亦稱其為魯之君子。左丘明世代為史官,并與孔子一起乘車如周,觀書于周史。又因其為魯國史官,由此據(jù)魯國史實為基,復參考諸侯國大量史料,依《春秋》著成中國古代第一部編年史《左傳》。其后又作最早國別史《國語》,由此成為“諸子百家”中之史家開山鼻祖?!蹲髠鳌酚浭?,《國語》記言,乃為中國古史雙璧。
經(jīng)后世史家研究認為,左丘明乃是齊開國之君姜太公二十一世裔孫,楚左史倚相之孫,魯太史丘成之子。因姜太公因滅商有功被封于齊,都于營丘,故姜太公死后,嫡長子丁公繼位,遷都臨淄,幼子姜印居住營丘,改姓為丘。齊哀公因紀君進讒,被周王烹煮,弟姜靜繼立,是為齊胡公。哀公同母弟姜山不服,殺死胡公自立,是為獻公。姜印后人婁嘉被迫隨姜山參與此次宮變,擔心禍及己身,于是離齊奔楚,出任楚國左史官,后便以左為氏。婁嘉十二代孫倚相,生子左成。彼時楚國內(nèi)亂,公子比弒殺其君,隨后又被公子棄疾殺死。倚相帶領(lǐng)子孫離楚至魯,定居肥城石橫衡魚村,后為魯國太史。倚相將楚國典籍獻給魯國,又復丘氏。子左丘明繼承父親職位,繼任魯國太史,博覽天文、地理、文學、歷史等大量古籍,學識淵博,舉世無二。在任盡職盡責,德才兼?zhèn)?,壽至一百單六歲,時人謂之仙圣云耳。
左丘明出生同年,鄭大夫姬騑因?qū)?quán)被殺,公孫僑繼立為卿,任少正。公孫僑字子產(chǎn),既得執(zhí)掌國政,便奏請簡公,實行系列政治改革,以富國強兵。其改革之法,其一承認私田合法,向土地私有者征收軍賦;其二鑄刑書于鼎,是為中國史上最早成文法律;其三主張保留鄉(xiāng)校,倡導聽取國人意見,因才任使。采用寬猛相濟治國方略,鄭國由是秩序井然。
是年晉國中軍元帥荀偃暴死,范宣子士匄為政。因范、欒二氏不和,由此發(fā)生內(nèi)亂。書中暗表,當時晉國公卿大夫,是以欒家最盛。下軍副將欒盈,乃欒黡之子,其生母欒祁,便是范宣子范匄之女。欒氏自欒賓、欒成、欒枝、欒盾、欒書、欒黡、至于欒盈,七代卿相,貴盛無比;晉朝文武半出其門,半屬姻黨。朝中另有魏氏舒、智氏起、中行氏喜、羊舌氏叔虎、籍氏偃、箕氏遺等諸大夫家族,皆與欒氏結(jié)為同黨。欒盈且自幼謙恭下士,散財結(jié)客,故如州綽、邢蒯、黃淵、箕遺等,都是門下死士;力士督戎,力舉千鈞,手握二戟,乃是隨身心腹;又有家臣辛俞、州賓,多負智謀。至若奔走效勞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
便說欒盈生母欒祁,當丈夫欒黡死時才及四旬,正風姿綽約,如狼似虎。因見兒子家臣州賓屢次入府稟事,窺其年少英俊,遂密遣侍兒送情達意,因成奸情私通之實。欒祁被伺候得舒心愜意,便漸漸盡將家中器幣寶物贈與州賓,府中侍從婢女無人不知。欒盈從晉侯伐齊之時,州賓更是公然宿于欒府,仗著主母寵幸,毫無避忌。欒盈隨平公還都歸家,亦漸漸聞知一些風色,不由大怒;但礙著母親面皮,又家丑不可外揚,乃重責守吏,嚴稽出入。
欒祁亦知奸情泄露,恐子害了州賓性命,乃以祝壽為名來見父親范匄,誣陷親子道:“盈將為亂,嘗言‘鞅殺吾兄,反加寵位,父子專國,范氏日盛。吾寧死,與范氏誓不兩立?!峙c智起、羊舌虎等聚謀,欲盡去諸大夫,恐我泄其消息,嚴敕守門之吏,不許與外家相通?!狈恩痹谂砸嘀滏⒌溃骸肮徊徊睿瑑阂嗑寐勂浣Y(jié)黨營私,心懷不軌。欒氏黨羽至盛,不可不防!”范匄見一對兒女皆作是言,不由不信,乃入宮密奏平公,請逐欒氏。平公聞奏,因欒書援立父親之功,不忍驅(qū)逐其子;又恐欒氏勢大,怕兩敗懼傷,因此陷入猶疑。
周靈王十九年,便在晉國山雨欲來之際,蔡司馬公子燮因反對楚國壓榨,向蔡景侯建議背楚附晉。未料反致蔡景侯暴怒,不分青紅皂白,便將公子燮誅殺。子燮之弟名履,由是奔楚。蔡景侯為人驕橫無禮,且又好色,年逾花甲,尚與兒媳勾搭有染。十年之后,太子般終隱忍不住,便與心腹同謀,弒父自立,是為蔡靈侯。因靈侯敢與楚國相抗,不似其父對楚百依百順,且對臣下重義,故得國人擁戴,反不以其弒君殺父為忤,此乃后話,按下不提。
公元前552年,乃是周靈王二十年,魯襄公二十一年,晉平公六年,楚康王八年,齊莊公二年。是年春,邾國大夫庶其舉漆邑及閭丘降魯,季武子將魯襄公姑母嫁之,對其隨從都有賞賜。當時魯國盜賊多發(fā),季武子斥問臧武仲道:“卿為司寇,何不禁賊?”臧武仲答道:“庶其盜邾國城邑以獻,子將姬氏妻之,并賞其仆。你開門以揖外盜,我怎能禁國內(nèi)之賊?”正是:開口便責他人過,卻忘捫心問己非!欲知季武子怎答?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