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盡快給我答復

　　　　“余導是導演系的，我是表演系的?！?p>　　“所以，雖然我是電影學院的，但我沒有做過余導的學生?！?p>　　“我考上電影學院兩年之后，才人生第三次見到導演?！?p>　　“可能我上了大學之后，身高長相氣質(zhì)都和初中那會兒不一樣了。”

　　“再加上改了名字。”

　　“所以，第三次見面，余導并沒有認出我?！?p>　　“我當時還挺高興的。”

　　“因為那次見面，是余導在為新片的男二號試戲?！?p>　　“我不希望讓別人覺得，我拿下角色，是靠和導演的私人關(guān)系，尤其不希望導演這么覺得?！?p>　　“這也是為什么，我沒有一上電影學院就去找導演?！?p>　　“我一直都希望導演能為我驕傲，覺得他當初幫助了一個值得幫助的人?！?p>　　“那種脆弱并且過度的自尊心，是成長經(jīng)歷留給我的烙印。”

　　“我總是想要出人頭地，并且是憑借自己的努力?！?p>　　“那時候，我們學院差不多有二十五個男生，都去試了男二的角色，最后，是我成功拿下?！?p>　　“這雖然算不得是什么太大的成就，但在電影學院的一眾同學中脫穎而出，在我看來，至少不會丟了導演的臉?！?p>　　“角色徹底定下來之后，我才和導演說起，我和他之間的淵源?！?p>　　“導演看了我很久，才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怪不得我就覺得你的眼里有故事?！?p>　　“從那以后，導演對我的生活，就有了頗多的照顧?！?p>　　“經(jīng)常給我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好多好多?！?p>　　“我那會兒已經(jīng)不缺錢、不愁吃喝了?！?p>　　“但導演總認為我還是那個在體校門口，為了幾十塊錢的學費和生活費哭天搶地的小孩子。”

　　“我的室友當時也去試了那場戲，但是他沒有拿到角色?！?p>　　“也許是出于嫉妒，也許是出于別的什么原因，他就曲解了導演在我拿到角色之后對我表現(xiàn)出來的善意?！?p>　　“我只好和他解釋了一下，我和導演的相識的過程?！?p>　　“但室友覺得我在編故事?！?p>　　“沒多久，我們學校開始有導演潛規(guī)則男學生的傳言?！?p>　　“后來這件事情，被直接舉報到了學校領(lǐng)導那里?！?p>　　“舉報信里面還有很多，余導摸我的頭，拍我的肩膀，單獨請我吃飯以及送我東西的照片。”

　　“余導因此被叫去談話，一去就去了大半天?！?p>　　“我知道這件事情之后，當然是要為導演正名?！?p>　　“可是，當我趕到學校領(lǐng)導那里的時候，導演也已經(jīng)辦完了離職手續(xù)?！?p>　　“樓下還擠了一堆記者。”

　　“很顯然，有人想把這件事情，做成一個大事件?！?p>　　“我當然是要為導演鳴不平的?！?p>　　“因為，在我拿到導演新片的男二號之前，我已經(jīng)拍了六個廣告，兩部片，我在同級的同學里面，本來就很出挑?！?p>　　“我不需要通過潛規(guī)則，去拿任何一個角色?！?p>　　“我的第一反應是找領(lǐng)導理論，領(lǐng)導不講道理，我就去找記者，總歸不能讓導演因為我蒙受不白之冤?！?p>　　“但很快就被導演給攔下了?！?p>　　“我出道的時候，是頂著學霸的光環(huán)和富家公子的人設的。”

　　“這是我拍完第一支廣告之后，經(jīng)紀公司給做的包裝?！?p>　　“一開始，我也不是科班出身，也沒有磨練過演技，演的角色也都是霸道富二代和貴公子一類的角色?！?p>　　“也不說演得有多好，反正人氣一直都還行，算是第一代的偶像劇男主?！?p>　　“導演說，他離開了學校，還是華語圈首屈一指的導演?！?p>　　“我要是才剛剛開始做演員，就爆出被男導演潛規(guī)則的新聞，以后就會被打上烙印。”

　　“這當然沒有辦法說服我，我才不要管這三七二十一?！?p>　　“導演又說，他早就不想在學校教書了，影響他創(chuàng)作?！?p>　　“導演是個藝術(shù)家，他這一輩子，都獻給了電影，也沒有娶妻、也沒有生子，我想他是拿我當兒子的。”

　　“我知道導演這么做，是希望幫我保下人設和剛剛起步的演藝事業(yè)。”

　　“我也知道，要說清楚我和導演的故事，就得把我改名字之前的那段人生給挖出來。”

　　“最后說服我的，是導演說他都已經(jīng)離職了，我要是再鬧，那他做的這些就白費了。”

　　“他還說，如果我繼續(xù)去找媒體鬧的話，那他也會被打上烙印，他想干干凈凈地走?！?p>　　“這件事情鬧到最后。”

　　“導演離開了電影學院繼續(xù)拍電影?！?p>　　“我的舍友頂替我，拿到了那個原本就是我自己憑實力爭取到的角色。”

　　“有些諷刺。”

　　“但好在，這件事情也算按照導演的意愿，到此為止了?！?p>　　“從那以后，再也沒有和誰說過，我和導演之間的故事，但我和導演一直都還是有聯(lián)系的。”

　　“我一直都想上余導的戲，這一點，和絕大多數(shù)想要拿獎的演員，并沒有什么區(qū)別?！?p>　　“但余導每次都說，他沒興趣培養(yǎng)新人，等我先拿了影帝再去找他。”

　　“這一等就又等了好多年?！?p>　　“我大概是在導演離開電影學院之后的第六年，才知道導演當年離開，除了想保下我的人設，還有一個原因，是他生病了。”

　　“我看到導演的時候，他已經(jīng)非常虛弱了，身邊也沒有人照顧?！?p>　　“導演拍了那么多年的戲，他的收入肯定是非?？捎^的?！?p>　　“但導演是個天生的藝術(shù)家，他可能也從來沒有窮過，對金錢完全沒有概念?！?p>　　“一有錢，就各種捐款和幫助像我一樣，沒錢上學的人?！?p>　　“以至于，別人都以為很有錢的余導，其實并沒有什么積蓄。”

　　“醫(yī)生說，導演沒有太大的求生的欲望，已經(jīng)出現(xiàn)多器官衰竭，隨時都有可能會撒手人寰。”

　　“那一天，我又哭了，可能和當年在體校門口哭的差不多凄慘?！?p>　　“但導演始終都沒有任何反應。”

　　“然后我就開始一邊哭一邊抱怨導演?！?p>　　“我抱怨他把我從小山村里面弄出來。”

　　“我抱怨他鼓勵我參加中考?！?p>　　“我抱怨他的存在讓我考了電影學院?！?p>　　“我更抱怨他拍出了那么多的影帝影后，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帶帶我?！?p>　　“可能是我抱怨得比較徹底?！?p>　　“那一次，導演就緩過來了?！?p>　　“我就和導演說，我賴定他了，他要是不讓我拿遍華語影帝，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他。”

　　“我給導演換了一個病房，三個月之后，導演出院了。”

　　“然后就有了我和導演的第一次合作。”

　　“我從來沒有想過，一部片能同時拿下華語電影的三大獎項?！?p>　　“別人都說我創(chuàng)造了歷史，我卻覺得，我再也沒有了繼續(xù)逼導演和病魔做斗爭的籌碼?！?p>　　“那之后，導演又一病不起了，那也是我拿獎之后就隱退的原因?！?p>　　“這么些年，導演每年都有大半年的時間在住院?！?p>　　“所謂的十年磨一劍，其實也就只是身體不濟?！?p>　　“我拿自己要拿影帝當借口，逼著導演一次次和病魔做抗爭，這個理由不能用了，我就換一個?！?p>　　“我開始不說我自己，我嘲笑導演，我說你算什么大滿貫導演，你都還沒有拿過奧斯卡?！?p>　　“過去的十二年，導演只拍過一部片，只拿過一個獎，但就剛剛好是奧斯卡?！?p>　　“兩年前，導演的病又復發(fā)了，醫(yī)生說，就算這次能治好，下次再復發(fā)，就肯定是現(xiàn)代醫(yī)學無法解決的事情了?！?p>　　“在我的心里，我一直還有一個遺憾，就是當年導演為了我，離開了電影學院，并且還是帶著污點離開的。”

　　“我想要為導演正名，我想要把我的故事說出來。”

　　“現(xiàn)在的我，功成名就，早就不在乎自己當年是從一個貧窮的山村里面出來的?！?p>　　“導演大概也不覺得這些有問題了，他覺得他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p>　　“在你們那個選秀開始之前，導演剛剛完成了第三次器官移植手術(shù)?！?p>　　“沒有和病魔抗爭過的人，大概不知道，一次次在死亡的邊緣徘徊，需要多大的勇氣，和經(jīng)受多大的痛苦。”

　　“在全世界等待器官移植的供體，做隨時都有可能死在手術(shù)臺上的手術(shù)，還要面對手術(shù)之后的排異反應?！?p>　　“年復一年，如果不是我生拉硬拽著，導演早就不想再堅持了?！?p>　　“所以，這一次，我打算放導演走?！?p>　　“我讓導演答應我，拍最后一個故事，一個關(guān)于我的故事?！?p>　　“這是為什么，我會出現(xiàn)在那個選秀，這也是為什么我會選擇你?！?p>　　“我看你，就像當年導演看我一樣，我覺得你的眼睛里面有故事?！?p>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這種超越親情、友情和愛情的感情?！?p>　　尤鋆的這個故事，聽得韋哲禮滿心的震撼。

　　說實話，現(xiàn)在的他，的確還理解不了，有什么感情，是超越親情、友情和愛情的。

　　但這并不影響他理解尤鋆的來意。

　　只不過，韋哲禮真心覺得，自己勝任不了這樣的角色：

　　“我完全沒有演戲的經(jīng)驗，如果我來演年輕時候的您，肯定和最后您自己演的，不是一個層面的，我覺得您應該能找到比我更合適的人來演年輕時候的您?！?p>　　“你不是要演年輕時候的我，你是要演我，從少年，到中年?！庇蠕]說了一個韋哲禮更加不可能接受的事實。

　　“啊？這……”韋哲禮確實是感動的，如果可以，他真的是想要答應的，但他確實不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對的人。

　　本尊都還在這兒，而且以尤鋆的保養(yǎng)狀態(tài)來看，就算從少年的自己開始演，也是完全不會有違和感的。

　　班門弄斧？

　　關(guān)公門前耍大刀？

　　別說韋哲禮是個根本就還沒有出過道的、兩年前的、已經(jīng)快要被人遺忘的選秀冠軍。

　　就算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資深的演員，哪怕還拿了一個影帝。

　　也不敢說自己能把尤鋆演得比尤鋆本尊還要好。

　　這擺明了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尤鋆看了看韋哲禮，像是看穿了他心里想什么似的，解釋了一下：“這部片，我演余導，你演我?！?p>　　“啊？”韋哲禮又要變成只會【啊啊啊】的AI機器人了。

　　尤鋆演余銞，他演尤鋆？

　　怎么想，都覺得有哪里不對。

　　“這兩年，我一邊陪導演在瑞士治病，一邊也有在找演員。我也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更能讓我眼前一亮的演員，但確實沒有找到比你更合適的人?！庇蠕]的神情很篤定。

　　從表情到眼神，不由得韋哲禮不相信。

　　“我本來是希望，最后這部片，可以等到你畢業(yè)再拍?！?p>　　“這樣就代表，導演還可以陪我四年?！?p>　　“但是這一次，導演的器官，才剛剛完成移植，就出現(xiàn)了嚴重的排異反應。”

　　“導演已經(jīng)等不到兩年之后了。”

　　“所以，不出現(xiàn)奇跡的話，這就將會是導演的最后一部片，而且很有可能是遺作?！?p>　　“如果你同意接下這個角色，我們兩個就會在同一個劇組?！?p>　　“我會引導你，怎么展現(xiàn)我的心路歷程。”

　　“怎么演我，這一點你完全不用擔心?！?p>　　“我要的就是天然去雕飾的一步步成長?！?p>　　“我有信心演好余導，也有信心讓你演好我。”

　　“你需要擔心的，是另外一個層面的事情?！?p>　　尤鋆又一次看向韋哲禮，雖然貴為三料影帝，眼神里卻沒有太多的壓迫感，而是充滿了期待。

　　“哪一個層面？”韋哲禮這個半只腳都沒有真正踏進過娛樂圈的、嶄新新的小透明，確實不覺得還有什么，是比他的演技更需要擔心的。

　　“接下來要拍的這部片有太多不確定?！?p>　　“能不能拍完?！?p>　　“什么時候能拍完?！?p>　　“拍完之后能不能播。”

　　“能播的話會不會拿獎?！?p>　　“這些都是未知數(shù)?！?p>　　“想上余導的戲的演員，基本都是奔著拿獎去的。”

　　“當時參加選秀的選手，應該也是奔著有影后帶你們出道，并且可以拿最佳新人獎這個前提去的。”

　　“所以，我要在你做決定之前，和你講清楚，這一切可能都不會有?！?p>　　“希望你能認真考慮，盡快給我答復?！?p>　　韋哲禮連一秒都還沒有來得及考慮，他的電話就又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