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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江上

第六百八十一章 穢浪裂霜襟

春生江上 小貓六六 2004 2025-07-30 00:20:58

  不忍見母親失落,李念安強抑著翻騰的胃脘,將最后一口粥咽下,隨即揚起嘴角,綻開笑容,連聲贊道:

  “娘親熬的這粥,滋味一如從前,最是暖胃暖心!”

  見李念安非但未存芥蒂,反倒如此貼心,柳清雅懸著的心,這才真真切切地落回了實處。

  待李念安用畢粥羹,柳清雅執(zhí)起絹帕,替他輕輕拭了拭嘴角,眸中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灼熱,柔聲卻不容置疑地道:

  “安兒,聽為娘的話,這幾日,斷不可踏出府門半步。

  待尊者傷勢稍復(fù),娘便懇請他為你啟靈增慧!

  到那時,你這侯府承繼人之位,任誰也休想撼動分毫!”

  母親眼中那異樣的狂熱,令李念安心頭一悸,懼意如細針般刺過眼底。

  他縮了縮脖子,聲音怯怯,帶著孩童的央求:

  “娘…孩兒…孩兒非得提升那靈智不可么?

  孩兒覺著…如今這般便很好。

  昨日…昨日孩兒看了好久的書,也不覺乏悶,想是…想是無需外力,也能讀得進去的…”

  “看書”二字甫一入耳,便如火星濺入油鍋,柳清雅胸中那勉強壓下的怒焰,騰地一下,復(fù)又熊熊竄起!

  李念安竟還敢提那本勞什子書!那書豈是什么圣賢大道?分明是些不堪入目的奇淫巧技!她多看一眼都嫌污了雙目!堂堂侯府承繼人,不思圣賢經(jīng)義,反倒沉迷這等末流小道,簡直是有辱門楣,自甘墮落!

  念及此,柳清雅胸中怒火如熾,厲聲叱道:

  “孽障!你竟還有臉提那腌臜物事!”

  柳清雅雙目赤紅,指尖幾乎戳到李念安額上,聲音尖利如刀刮瓷盤,道:

  “什么《機巧圖說》?

  分明是惑人心智、下九流的匠作賤籍之物!

  圣賢經(jīng)義你不屑一顧,倒捧著這等爛污當(dāng)寶貝!

  我柳清雅怎會生出你這等不知廉恥、自甘下賤的東西!

  你當(dāng)你昨日是勤勉向?qū)W?

  呸!

  那是在自毀前程!

  是在剜為娘的心肝!”

  她胸膛劇烈起伏,唾沫星子飛濺,繼續(xù)道:

  “侯府百年基業(yè),豈能托付給一個沉迷奇技淫巧的廢物?

  你爹那狼心狗肺的東西想扶植李毓,你倒好,親手把刀柄遞過去!

  朽木!

  爛泥扶不上墻的草包!”

  “還說什么‘無需外力’?

  你懂什么!”

  她猛地拽住李念安胳膊,指甲深陷皮肉,道:

  “若非尊者垂憐,你連給李毓提鞋都不配!

  如今大好的機緣擺在眼前,你竟敢推三阻四?

  你這豬狗不如的蠢物,是想活活氣死為娘,好遂了你爹和李毓的愿是不是?!”

  我告訴你,由不得你!”

  她一把甩開李念安,眼神癲狂如噬人,繼續(xù)道:

  “這幾日你休想出這房門半步!

  待尊者傷愈,莫說是看書,便是你想看天上的星星,也得給我先開了靈智,坐穩(wěn)了這繼承人之位!

  否則………否則我寧可親手掐死你這不成器的東西,也好過看你把祖宗的臉面丟盡,搖尾乞憐于李毓腳下!”

  柳清雅胸中惡氣未平,正待再罵,侍立一旁的楊嬤嬤覷著她臉色,忙不迭地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輕拽了下主母的衣袖,急聲勸道: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p>  楊嬤嬤聲音壓得極低,語速卻快,帶著十足的焦灼,道:

  “老奴斗膽!

  小主子年幼懵懂,一時被那奇巧之物迷了心竅,并非存心忤逆夫人!

  您這般雷霆之怒,仔細氣大傷身!”

  “況…況且…”

  她覷著柳清雅鐵青的臉色,壯著膽子湊得更近些,聲音幾乎含在喉嚨里,繼續(xù)道:

  “尊者尚在石像之中靜養(yǎng)療傷,最忌驚擾。

  夫人您對小主子的一片苦心,天日可表!

  待尊者神力稍復(fù),施展那仙家玄妙手段,為小主子啟了靈慧,點化了愚蒙,到那時,小主子自會明白夫人的深謀遠慮,感念夫人的再造之恩!

  眼下最緊要的,是讓尊者靜心休養(yǎng),萬不可因…因些許小事,損了尊者元氣,折了小主子未來的根基?。 ?p>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神拼命示意門外,暗示隔墻有耳,又道:

  “夫人,您向來最是顧全大局的!

  小主子還小,慢慢教導(dǎo)便是,萬莫因一時之氣,傷了母子情分,也………也誤了真正的大事??!”

  楊嬤嬤一番話,如同冰水淋頭,令柳清雅胸中翻騰的怒火稍稍窒了一窒。

  她目光掃過李念安那怔忡蒼白、猶帶懼色的小臉,心底那絲剛被怒焰壓下的悔意,又如藤蔓般悄然滋生——自己方才,怕是又嚇著這孩子了。

  然則,此刻她心緒煩亂如麻,余怒未消,喉間仿佛堵著硬塊,那些軟語溫言,竟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僵立片刻,她只得繃緊了面孔,目光避開李念安驚惶的雙眼,聲音干澀僵硬,全無半分往昔的溫存:

  “安兒…”

  她喉頭滾動了一下,生硬地道,道:

  “娘…娘所做種種,皆是掏心掏肺為你好!你…你且自己好生思量明白罷?!?p>  頓了頓,她幾乎是倉促地續(xù)道:

  “娘…娘先走了。待…待你想通透些,娘…娘再來與你分說。”話音未落,便已僵硬地轉(zhuǎn)過身,步履略顯急促地離了這令人窒息的屋子,只留下李念安一人,對著那碗早已涼透的殘粥發(fā)怔。

  言畢,柳清雅似再也無法多待一刻,攜著楊嬤嬤,幾乎是逃也般地匆匆離開了李念安的屋子。

  房門甫一合攏,那強壓在喉間多時的翻涌腥膩,便如決堤洪水般再也遏制不?。?p>  李念安猛地捂住嘴,踉蹌著撲向門外廊下的花壇,甫一彎腰,便“哇”地一聲,將方才強咽下的粥糜穢物,連同腹中酸水,盡數(shù)嘔了出來!

  他躬著身子,嘔得撕心裂肺,直嘔得眼前陣陣發(fā)黑,涕泗橫流,胃脘中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復(fù)絞擰,直到吐無可吐,連酸苦的膽汁都嘔出幾口,腹內(nèi)徹底空空如也,那股濁惡翻攪之感,方如潮水般緩緩?fù)巳?,只余下虛脫的喘息與喉頭火辣辣的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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