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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兩個人進門看到餐桌上擺了幾道菜,有四副碗筷。廚房里有動靜,應該是喬麗君。
千源跟在千諾身后進家門,低頭不說話。
千諾正想說跟他什么,一轉頭,看到鞋柜上放著一雙不常見的鞋。男性的鞋子,鞋碼大,不是千源的。
“晚飯我不吃了,待會兒不用叫我。”千諾說。
千源也看見了那雙鞋子,知道是誰回來了。他還沒來得及擔憂自己即將面對兩個家長的審判,卻先將擔憂的目光投到了千諾身上。
“……哦?!鼻г绰肱牡鼗貞?。
千諾把他衣服塞給他,轉身往自己房間走。
“你阿姨辛苦半天給你做的飯,你說不吃就不吃了?”千宇成的聲音就在這時傳了過來。
千諾腳步一頓,沒做停留,繼續(xù)往房間走。“我沒胃口,你們吃吧?!?p> “你給我站住!”
千諾就真的沒再往前走。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不敢往前走?
“哎呀宇成,你能不能別老是這么跟孩子說話呀!”喬麗君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從廚房里出來的,正拿身上的圍裙擦著手,一張埋怨的表情,語氣里滿是嗔怪,聽起來真的像個總是攔著嚴厲父親教訓孩子的慈母。
然后喬麗君看見了站在玄關口的千源,她抬起手指著千源的方向,拔高了音量:“你!說你呢!小兔崽子,你給我過來!”
千源猶豫了一會兒,磨蹭著還是走到廚房餐桌前,目光不時看向千諾。
“爸,媽?!?p> 喬麗君上來就把千源的耳朵擰得通紅,一遍遍說他不成器,過程中還不忘附帶著把千諾夸一遍。
“你說說你,成天好的不學壞的學,我一個沒看住你就給我往電玩城跑。我給你交了那么多錢,讓你去那么貴的補習班里補習去,你就都給我浪費掉了。你就不能學學你姐姐嗎?你看看你姐姐,從來就沒讓大人操心過學習成績,放假了也每天都待在家里,要么看書,要么就是幫著我做家務,別提多懂事兒了。”
千宇成看著自己這兩個不成器的孩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先說哪個好。
一個,一天到晚不好好學習就知道玩物喪志,一眼看不住就往網吧、電玩城跑;另外一個,學習倒是好了,就是長了一身反骨,專喜歡違背他的意愿做事。
千宇成最后選擇誰也不說了,他走到餐桌旁坐下,冷聲道:“行了行了,都過來吃飯!”
半晌,見千諾還是沒動,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拍在了桌子上:“過來吃飯!”
千諾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過去。
其實她從沒想過要忤逆千宇成,只是千宇成永遠都覺得她不聽話。
一頓飯下來,沒人說話。
良久之后,千宇成開口。
“對了,我跟你們老師說過了,從高二開始你就走讀吧,以后都每天回家里吃飯?!鼻в畛傻目跉馐峭ㄖ?,不是商量。
“為什么?”千諾一下子站起身,凳子在地面上劃拉出一段刺耳的聲音。
不單是千諾,喬麗君母子也是一瞬間看向了千宇成,臉上是來不及管理的錯愕表情。
片刻后喬麗君先反應過來,她也沒說什么,只是低頭給千宇成夾了一筷子菜。
“你給我坐下!”
見千諾不動,他把筷子放下,少有的耐心解釋:“你一個人在學校寄宿根本照顧不好自己,你忘了你上學期在學校突發(fā)腸胃炎的事了嗎?你住在家里至少還有你阿姨可以照顧你。再說學校離我們家又不遠,走路也最多半個小時,寄什么宿?”
“上次腸胃炎是意外,再說當時老師也及時送我去了醫(yī)院,根本沒多大問題。就算學校離這里不遠,可我想每天多留點時間學習不行嗎?”
千諾的辯駁看似有理有據。
然而真正的原因,大家心照不宣——她不喜歡這個所謂的家,這個地方她一分鐘都不想多待。
他們明明都心知肚明,可是千宇成希望她能和喬麗君母子真正和睦相處;喬麗君呢,她起碼得裝出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吧,起碼得裝一下。
“你少拿學習說事,每天就浪費這點上下學的時間能對你學習有多大影響?你能力怎么樣我能不清楚嗎?你不用說了,這事就這么定了?!鼻в畛煞畔驴曜樱D身往臥室走。
“我不管你怎么說,我一定會繼續(xù)寄宿下去?!鼻еZ說。
千宇成沒做回應,房門被重重甩上。
一晚上,千諾在思考怎樣才能說服千宇成。
然而就算她這般聰明,在面對這種現實的時候,也還是無能為力。
最后千諾想到的解決辦法很笨拙。開學前這幾天勢必還是要住在這兒的,她本來也是這么打算的。
但是等開學后,千宇成也會回去工作了,到時候實在不行就自己去奶奶以前住的那個破筒子樓里,那房子雖說在等拆遷,但一時半會兒還拆不了。
這辦法是很蠢笨,這態(tài)度也確實軟弱,但是有用。只要大家都能好過一點,那又何妨呢?
思定后,終于感受到了一整天下來的疲憊感。
千諾摘下手腕上的手表,拿手指摩挲了兩下。是特別老舊的手表,打眼一看就知道有很長的年頭了。
輕輕摳動后面的金屬封殼,輕而易舉就打開了。有一張舊照片嵌在里面,時間太久,照片變得越來越模糊,都有些看不清照片上那個女人長什么樣子了。
不過模糊了也沒關系,千諾腦袋里一直記得她。
“你開心了?他認下了我,可是他不愛我?!?p> 像是在跟照片上的女人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想讓我跟那對母子一直住在一起,可是他會一個人在外面工作,不會經?;貋??!?p> 千諾突然笑了一下,有些凄涼,“他明明知道,那對母子有多討厭我?!?p> “所以你究竟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個真相?現在所有人都過的這么痛苦,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千諾不想稱呼照片上的這個女人為“媽媽”,因為叫不出口。
這個女人在年輕的時候愛上了一個男人,后來那個男人跟她分手了,可是這女人卻瞞著所有人生下了那個男人的孩子,且沒有告訴任何人孩子的來歷。
直到幾年后這女人突發(fā)癌癥即將去世,她才把這個秘密說出來。
她乞求那個男人認下自己的孩子后,便心滿意足的撒手人寰。
她留給自己孩子的,就只有一只老舊的手表,里面有一張她的照片……
千諾把手表摘下來,決定以后不戴了。